“少爷,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娄规哭丧着脸,“要是让侯爷知道,您到工坊里头和这些工匠一起做工,我俩却不阻止,他非得扒了我俩的皮不可!”
“再废话你俩都给我滚回侯府去,反正我要留在这儿。”娄仕云头也不抬,“我爹是凶了点,可也不是那样残暴的人,至多打你们几板子,不至于要命,放心好了。”
听了这话娄规更是伤心,可娄矩被关在军器局门外,无人同他相拥而泣。
跟了这位主子,门内门外,今日都是伤心人。
伍旭照例将近日军器局内各事项上报,谈完正事,才提起今日打着班贺名号前来的公子哥:“你真收了个徒弟?就是那个公子哥?”
“那可不是普通公子哥,”班贺轻笑着摇头,“他是平江侯独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世子。对了,你给他安排工作了吗?”
伍旭点点头,没说话。
班贺沉默片刻,问:“你让他做什么了?”
伍旭:“打铁。”
班贺:“……打多久了?”
伍旭:“从进军器局开始吧。”
两人一个望着头顶承尘,另一个低头看着案牍,翻动账册,纸张的声音哗哗作响。
片刻,班贺抬头:“就当是给他的考验吧。这没什么,我师父以前也让我打过铁,锻过钢。”
伍旭点点头:“说的正是。”
兴许,回去那位世子就不在了呢?那些少爷哪儿吃得了这份苦头。
两人一阵唏嘘,班贺说:“要是他今日能坚持下来,那这份工作就不要换。旦明兄,帮我看着他点。”
伍旭郑重点头,既然班贺做了这个决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那他就奉陪到底了。
会说出收徒的话,并不是班贺一时戏言,他的确认真考虑过娄仕云是否合适。
娄仕云家世煊赫,是家中最受宠的独子,被保护着长大,少有接触险恶,长到这个年纪仍不失其赤子之心。他自小对各类机械机关极其感兴趣,身心投入,从不同其他贵族子弟一般染些坏毛病,尤其贵在有一份探索之心,并且具有执行力,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但班贺所说要能吃苦耐劳不是一句虚言,他手上的厚茧并非一朝一夕长成。旦明兄所为并非他特意安排,但细想却再合适不过,接下来就看,娄仕云能在军器局待多久了。
打定主意,班贺没有再去过问娄仕云,到了点便从官署离开,回家吃饭。
他走到巷口,却见闵姑站在巷尾,和一名男子相对而立。远远看不清两人表情,却能察觉二人间似乎有些不愉,闵姑别开脸,不愿与其对视。
那男子瞧着人高马大,班贺不放心地向着他们走去。靠近些便能听见声音了,虽然仍是听不清字句,但明显听得出两人语气言辞激烈,像是起了争执。
你来我往争吵了几句,班贺见那男人忽然动起手来,抓着闵姑手臂就往外拉。显然闵姑不情愿,直往后退,却力气不敌对方甩不开他。
班贺眉头一皱,四下看了看,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把枝条稀疏的笤帚,掂量掂量竹竿的分量,悄无声息靠近。
背对着他的男子毫无察觉,班贺停下脚步,高举手中的竹竿,准备一击制敌。他的行动被闵姑瞧见,当即脸色一变,一把将还在拉扯的男子往边上推,焦急喊出声:“别别别!快住手!”
第106章 寻访
闵姑上前几步,将班贺与那男子隔开,慌张把他握着竹竿的手往下拉。
男子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潜到身后的班贺,手里还握着根手腕粗细的竹竿,吓了一跳。他面上恼怒,却看清班贺身上的官服,不敢轻举妄动。
班贺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两人,闵姑对那人的维护让他逐渐有所领悟,将那把笤帚扔回墙角,笑笑:“方才我见他对你无礼,想顺手帮个忙,看来是我唐突了。瞧着二位关系,应当不是有仇?”
闵姑双手在身前揉搓,难为情道:“他是我儿子,张隆。”
“哪有做儿子的,当街强迫母亲,还动手拉扯的道理?”班贺严肃道。
张隆低着头不敢说话,见儿子还呆愣地站在原处,闵姑抬手狠狠在他手臂上打了一巴掌:“还不快走?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你养!”
张隆欲言又止,有些话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却还是不肯离开,哀求道:“娘,你就跟我回去吧,街坊四邻都在说闲话呢。”
班贺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母子间的事,但闵姑在我家中做饭、操持家务,我已付过工钱,若是你要接母亲回去,也得等她做过这一段时间再说。这样吧,你下个月十八再来。”
张隆看了母亲一眼,闵姑冷着一张脸,不假辞色,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匆匆离开。
班贺安抚地对闵姑笑了笑,抬手示意她和自己一同回去。
看着他什么也不问就往回走的背影,闵姑心里愧疚。方才班贺为自己出头,就算他不问,自己不说点什么实在过意不去,闵姑嗫嚅着道:“我那不孝儿,是在刑部大狱里当差的。”
班贺应了声:“哦?”
闵姑说来自觉羞愧:“我以往从不知道,有一回,去给那不孝子送饭,见到有老妇领着小孩在监狱外头哭,我上前去安慰,才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账事……牢里关着的人若是有亲属妻儿探监,狱卒便会趁此机会要挟勒索,不行贿就别想牢里的家人好过。”
她说着,语气带了些气愤:“那不孝子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不以为耻!他收的都是丧良心的钱财,那些钱给了我,我又怎么能花得安心?我情愿不要他养,去找些活做,我还没到老得不行干不动的时候。”
班贺心中诧异,闵姑从未谈起过家人,只知道她中年守寡,有个儿子,原以为她在外找活做是生活所迫,未曾想竟是因为这个原由。
班贺勉强想了个理由安慰:“他知道要接母亲回家,也算孝顺。”
闵姑强硬道:“这样的孝算什么孝?哪怕他没钱,也得做个好人。让他养,我亏心。”
说完,她跨进门槛里,钻进了厨房。
班贺站在原地,和院里逗斑衣郎玩的阿毛面面相觑,随即缓缓点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这样一位奇女子给他们做饭,真是三生有幸。
虞衡司公务向来繁忙,班贺加紧处理完手头的事,抽空去了趟神机营。
毕竟军器局生产出来的第一批鸟嘴铳已经送去神机营好些日子了,整顿似乎还未完全结束,但营中兵丁已经开始隔三差五的射击训练,应该有了不少心得与使用效果反馈,班贺早几日前就决定亲自前去走访,紧赶慢赶才挤出空来。
他带了纸笔,认真记下京营兵所说的问题,还收回了三把炸了膛的鸟嘴铳。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这些问题存在,他与伍旭处于摸索阶段,军器局中的工匠也是第一次制造这种火铳,不可能完全不出差错。能被告知问题所在反而是一件幸事,解决了往后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少。
这回来,他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听见神机营中有个人,名叫郑必武。同名同姓很常见,但当那个郑必武坐在班贺对面时,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班贺确定了,他就是陆旋口中跟去叙州混入军营那个郑五。
班贺状似不经意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郑必武喉头滚动:“没有没有,我都不认识你……呃,他们说你是虞衡司郎中,这个我是知道的。”
背后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即使知道陆旋一定会将那些事告诉班贺,但他绝对不能承认。郑必武极力克制双手挠头皮的冲动,快要疯了!
京营巡查碰到陆旋,他已经逃跑过一回了,被二叔推举来了神机营,没几天又碰上了班贺,哪儿有这么巧的事,说不是老天爷在玩他都不信!
他心中一片悲凉,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郑必武逃避隐藏?
对面心神不宁、如坐针毡的模样瞧着可怜,班贺放过他,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你觉得这把火铳使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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