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盯着模拟画像上的男人。
微笑,新月一般挂在男人的唇际。嘴角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纯真,像是涉世未深的乡下青年。
男人的眼稍半闭拢,下垂眼,黑色眸子看起来很文静,给人一种冬日的柔和感。
看着画像,王耀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这样温柔的男人啊……)
王耀仔细回忆着。
好熟悉……
或许他记错了?或许是记忆已经太过模糊……会吗?
王耀想到了一本相册,或许可以证实他的猜想。
不过那本相册……已经被他藏起来十多年了。毕竟兄妹三人谁都不愿意再回顾从前,自从双亲去世后,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合过影。
王耀决定等回家之后把相册翻出来看看。
此时,弗朗西斯打了个响指:“我有个想法!”
“什么?”
“耀,你觉得为什么凶手一定要把尸体做成水泥雕塑,然后放在已有的艺术品中间呢?”
“弗朗西斯,别用那种老师上课提问的方式,我会紧张。”
“哈哈哈,别说笑了,你上学就从没紧张过。”
弗朗西斯拍了拍搭档的背脊,结果王耀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弗朗西斯左右张望,跑去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
“我没事啦!你回来,诶……”
趁着同僚跑开,王耀赶紧把嘴角和手心的血沫给擦干净。至少现在他自己已经不会被忽然咳出的血液吓到了,正常情况而已,只要不被别人发现就没太大的问题。
(糟了,胸口好像又有点疼……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疼得厉害……)
为了不影响工作,王耀拿出两片止疼药含在嘴里。
弗朗西斯回来了,拧开瓶盖:
“你这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眼看着你一天天变得越来越瘦。你知道你现在的腰有多细吗?”
“谢谢,弗朗西斯,不过这种话是职场性骚扰。”
王耀接过矿泉水,把藏在舌下的止疼药咽了下去——那股凉冰冰的水流沿着食道往下,辣辣的喉头舒服了许多。
“你别老是那么勉强自己,送你手表的那个人也会担心的吧?”
“那家伙,”王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别管这些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接着说,关于凶手的事。”
“我就是想说,意义的产生需要参照物,对诗歌的解读需要语境……”
金发的法国青年转过身,向整个美术馆展厅张开双臂,就像是在宣告一场歌剧的华丽开幕。他手臂扬起,指向空中的天使——
面目模糊的天使。
可怖的,无形的天使。
弗朗西斯说:
“凶手费劲主张要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放在这组天使雕像中间……这就说明,他必须借助这组作品来表达自己。这是一种互文关系。凶手必须把自己的作品放在原本雕塑中,他的作品才会产生意义。”
王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试图理解法国人的意思。
“耀,你想想,这组作品的名字《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出自赖内·马利亚·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
两人走到天使雕塑面前,一同观察暖色灯光下闪耀如金箔的造型艺术,璀璨的光彩在他们脸上晃动。眼瞳中,金焰与天使翩跹而至,犹如怒号、犹如审判日的执行者。
王耀这才发现……如果静下心来观看,这组天使雕塑其实非常有力量感……摧枯拉朽一般,要冲撞一切,撕毁一切的力量。
法国青年开始轻声背诵《杜伊诺哀歌》接下来的诗句:“‘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不屑于毁灭我们。
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
诗集阖上,黑色皮手套摩挲着《里尔克全集》的烫金书脊,斯拉夫男人微笑,仿佛手按圣经的君王。
“布列津斯基教授,您在读什么?”
托里斯将煮好的咖啡放在伊万手边,紧张地和对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谢谢,我的朋友。”
“哦,里尔克,”托里斯瞥见了书脊的名字,试着读了那串德语,腼腆地笑了一下:“我的德语不太行,完全没法读诗歌,只能抱着字典一边啃一边看看文献。”
“我不喜欢德语文学。”伊万冷淡地说。
“啊。”
托里斯尴尬得向后退了一步,咖啡晃动着洒了出来,烫了他的手,疼得托里斯小声呜咽。
伊万看了一眼,忽然抓住托里斯的手。立陶宛青年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僵住了,像是被猎鹰的利爪攫住的鸽子。
“做事要小心。”
伊万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托里斯擦了擦洒在手上的咖啡。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十分柔软,能感觉到手套下那双大手的热度。
托里斯的脸刷得红了,急忙把手抽回来:
“啊、啊……是!是的!谢谢您……对不起,我一直这么笨手笨脚的,连菲利克斯都总是笑话我……”
伊万微笑: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向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诶?!”
托里斯听不明白,但他的心口确实开始绞痛般抽搐。他紧紧抓住了自己手机上挂着的兔子玩偶。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足够的思考吗?’”伊万仍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布列津斯基教授……对不起,我不太明白……您是说……”
伊万并不理会青年的惶恐。
他站起身,背着手走向办公室的玻璃窗,以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回避的语气继续说:
“‘以这个恋人为典范,某个少女也会因爱人的离去有此感觉:我可能像她那样?难道这些最古老的痛苦竟不能让我们开窍?’”
玻璃窗外,死寂一般的黄昏,仿佛罗马正在燃烧,亡者们已无法再恸哭哀嚎,而暴君站在高处俯瞰自己的造物。
伊万面无表情,夕阳照在他脸上,鲜血一般。
“‘难道这个时刻依然遥远?
“我们在相爱中相互解放,震颤地经受:
“就像箭经受弦,以便满蓄的离弦之箭
“比自身更多地存在。因为留驻毫无指望……”
托里斯怯怯地保持沉默,他终于意识到伊万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背诵某一首意义特别的诗歌……
他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时钟响了,7点。
伊万抚摸着手上的腕表,仿佛那是被刨开的恋人的心脏,仍在他掌心鲜活地燃烧着、跳动着。
“‘声音,声音。听呀,我的心,
唯有圣者能够倾听……’”
太阳落了下去,黑沉沉的办公室内压抑得仿佛一个熔炉,窗外的血红色在伊万的微笑中变得更加粘稠浓重,托里斯要喘不过气了。
“《杜伊诺哀歌 · 第一哀歌》,里尔克。”
伊万蹭了蹭围巾,结束了诗歌背诵,轻轻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光开关。
光亮又回来了。
空间重新变得轻盈,就好像鲜血被洗去,神父的双手重新变得圣洁无瑕……怪物融化于黑影中,消失了。
托里斯终于松了一口气,头疼感和窒息感逐渐缓解。
伊万将《里尔克全集》第3册放回书架:
“我讨厌德国人,但里尔克是奥地利诗人,我喜欢他。谢天谢地,奥地利挽救了沉闷无聊的德意志。黑塞是最糟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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