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89)

　　“你的手受伤之后……你为什么彻底放弃了音乐？为什么没有去做乐团指挥，或者别的和音乐相关的工作？”

　　王耀问得小心翼翼，伊万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厨房里一片寂静……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

　　耀有些不忍心，赶紧补上一句：“没事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伊万继续划开鱼腹，把鱼泡取出来，“我只是觉得那样也没有意义。确实，当时音乐学院的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念指挥系的研究生，我有那个资质，但是……做了乐团指挥又怎样？别人的音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出于自己对乐曲的理解，带领乐团去演绎我想要的风格，我也可以让整部曲目在我的指挥下完美无瑕……可是这又算什么？那不是我的音乐。耀，我不会委曲求全。一个东西，如果我不能完全得到，那么我宁可一点都不要。”

　　“伊万，有时候你太孩子气，太极端。”

　　“我知道，然而音乐的世界就是这样……我只要完全属于‘我’的声音，我不要通过别人发出来的声音。”

　　“那么，完全属于‘你’的声音又意味着什么？伊万，音乐对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熊仔低下头：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演奏，天上的星星就会听到我的心。音乐就是在与世界上最后的星星说话。透过黑暗与漫漫长夜，它会看到我……”

　　“万尼亚……”

　　伊万马上开朗地笑起来：“好，轮到我问问题了。俄罗斯轮盘，这样的游戏形式我很喜欢。”

　　“我可没答应要回答。”

　　“耀，你总是想要挽救别人。那么你救的第一个人是谁？在什么时候？”

　　“我没有要挽救谁，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只是在做我的本质工作而已……我也不认为自己有挽救别人的能力。”

　　“告诉我实话，小猫。”

　　“好吧，都只是无足轻重的事，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吧。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想要跳河自杀的男人。当时他已经站在桥的围栏外面，我年纪太小，不太明白那个大人在干什么，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伤心……当时我的口袋里还有一个果冻，我就问那个大人：‘叔叔，你要不要吃果冻？’那个人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在桥的边缘站了几分钟，终于决定放弃自杀。他翻过围栏回到安全的地方，对我说：‘谢谢，果冻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妈妈也很喜欢葡萄口味。’然后他就走了。”

　　王耀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薄荷冰淇淋。

　　“宝贝，晚饭前不要吃零食。”伊万说。

　　“事情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甚至不算我救了他。”

　　耀拿勺子舀起薄荷冰淇淋，喂到熊嘴边——伊万高兴了，一口一口地吃起冰淇淋。

　　“耀，那么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不，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耀舀了一勺冰淇淋自己吃，“我也一直不明白……伊万，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伊万笑眯眯地说：“就像我喜欢冰淇淋。”

　　“什么呀，回答得也太敷衍了！”耀无奈地伸手揉了揉熊仔的脑袋，再喂他吃了一口点心。

　　“人活着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没有酒和冰淇淋。”伊万心情很好，又开始胡说一些看似高深的大道理。“好，到我问问题了：耀，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的工作重要？”

　　“别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我想知道答案。”

　　“伊万，我们是成年人。”王耀加重了语气。

　　伊万忽然面无表情：

　　“如果我们一起回俄罗斯，您就能挽救我的灵魂……耀，您会怎么选择？您会为了挽救一个人而背叛整个世界吗？还是仍然选择站在天使的行列？”

　　沉默，鲜花一般的沉默。

　　“你在说什么……？”

　　王耀站直了身体，他又开始不舒服了，胸口闷得像是被石块压住……呼吸变得急促，他干呕了几下，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耀。”

　　伊万赶紧把手洗干净，扶住爱人的身体，把耀带到沙发上坐好。“痛不痛？要不要吃一片药？我们马上就去医院好吗？”

　　“……”

　　耀躺在沙发上，艰难地喘气……伊万就陪伴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怀里抱着小熊布偶。

　　“抱歉，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上的痛苦反而让耀觉得精神上轻松了一些。他只是全心全意地应对疾病，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尽力挣扎着仅仅为了呼吸一口空气。其他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他只想承受这种痛苦。

　　“不管你怎么选择……”伊万轻轻笑了一下，“我都会陪着你的。”

　　桌上的向日葵鲜艳如油彩，夕阳，一切的金色都在融化……只是为了画布上那双爱人的眼睛。

　　伊万抚摸着耀的脸颊……他已经看到了，世界灿烂的尽头。

 

 

 

第115章　在新世界  В Новом Свете

　　*Глава 115. 在新世界  В Новом Свете

　　第二天，托里斯如约来到系主任的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伊万不在。托里斯看了一下手表，2：30，正是约定的时间。伊万平时从来不迟到。

　　“或许布列津斯基教授临时有事。”托里斯叹了口气，他在想要不要回到自己办公室去等。但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伊万会认为他失约了……不行，绝对不行，伊万不能容忍别人迟到。

　　“你去公共休息室坐着等一下吧，系主任来办公室一定会经过那里。”

　　墙角的一株绿植对他说。

　　“有道理，谢谢哦。”托里斯礼貌地报以微笑，来到学院公共休息室坐下看书。几个本科生在写作业，他们向托里斯问好。托里斯也笑着和学生们简短地聊了两句，赶紧找了窗边的一个角落坐下。其实比起办公室，他还是喜欢在公共学习区看书……但他毕竟已经不是研究生了，教师要有教师的样子。托里斯觉得有点尴尬，就站起来假装在窗边看风景。

　　他看着窗外的雪景……气温仍然很低，雪还没有开始融化，不知道警察有没有发现那个森林里伊万和路德维希打斗留下的痕迹。

　　托里斯正望着树林发愣，忽而听到背后有人低声议论他：

　　“喂，你们听说了吗？托里斯当了杀人犯的帮凶。系主任伊万·布列津斯基其实是个连环杀人犯……报纸上说了，他杀了几十个人啊，还把尸体给吃了，好可怕！”

　　“？！”

　　托里斯愣住了，他不敢回头，浑身僵直地继续偷听。

　　“太可怕了，一个大学教授竟然是食人魔！”

　　“他不仅自己吃人，还每次都召开晚宴，用人肉款待客人们……魔鬼，那男人简直就是魔鬼……”

　　“那么托里斯呢？他也吃人了吗？”

　　“托里斯也有罪，他包庇一个罪不可赦的魔王，他是帮凶，他也害死了金鱼！”

　　“害死了！把人家给害死了！”

　　“金鱼死得好惨啊，都怪托里斯，他也是杀人犯。”

　　“我同意！”

　　“我也同意！审判他，制裁他！金鱼告诉我了，他死前好痛苦啊，托里斯为什么不帮帮他？自私、卑鄙、懦弱，托里斯害死了金鱼！”

　　“？！”

　　托里斯猛地回头，但是学院休息室里并没有其他人……那几个本科生还是在安安静静地埋头写作业。不远处的教室正在上课，老教授正在用扩音器费劲儿地给学生解释巴赫金的理论。谁，到底是谁在背后议论他？托里斯惶恐地睁大了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