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88)

　　弗朗西斯在屏幕上抬了抬眼，王耀明白了伙伴的意思。不过现在还不是进一步逼问的时机，所以他轻轻摇头，告诉弗朗西斯再等等。

　　“很抱歉，这些问题和案情确实有重大关联。为了您自身的清白，请您尽量配合警方。”

　　「好吧，那请您继续问吧……」

　　“马修，你父母离婚以后，你和父亲一起生活对吗？他会照顾你吗？”

　　「我父亲很忙……」

　　“资料上说，你6岁时父母离婚。你母亲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她有了新的家庭，她真的会接你去美国吗？”

　　「……」

　　马修不说话了。

　　王耀感觉到这里不太对劲……大概是马修童年的创伤性经历，所以对方不愿意多谈。这倒是和他之前猜想得一样。不过马修为什么要隐瞒小时候父母不在乎他这件事？为什么要编造谎言“父母很爱自己”“妈妈经常带自己去美国”？到底是马修故意撒谎，还是他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这些谎言？

　　王耀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马修的这种童年创伤和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从职业伦理来说，他不应再问下去……但是王耀又本能地觉得，这里有问题。

　　或许是看出王耀正在思考，他的搭档弗朗西斯就把工作接过来，继续询问：

　　「马修，最近你一直在国外吗？」

　　「是的，这段时间我工作很忙，一直在各个国家出差。」

　　「你有看到新闻吧，关于那个连环杀人凶手的事？」

　　「我看了，人们叫他：艺术家。」

　　「马修，但是根据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你最近几个月是有回国记录的。你却说你一直在国外。」

　　弗朗西斯敲了敲手边的材料。

　　画面里的加拿大青年皱起眉头，仿佛课堂上被老师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弗朗西斯一边询问，王耀就仔细观察着马修的反应。

　　马修摇头：

　　「确实，我回过国……但那时因为一些家庭私事，我想那和警方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弗朗西斯和王耀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始咄咄逼人：

　　「马修·威廉姆斯先生，您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警方之所以问询您，就是怀疑您和案件有关系。希望您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这对您有好处，也能尽快帮助警方搞清事实。」

　　马修笑了，拿起手边的枫叶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

　　「警察先生，我是法律系毕业的。您不必用这种话术来吓唬我。你们没有什么证据，怎么怀疑我？今天的问询只是普通的证人问询，不是针对嫌疑人的传讯。没有证据，检察院不会同意警方这么做。今天我们也就是聊聊而已。」

　　马修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这很奇怪。

　　「……」

　　弗朗西斯沉默了。王耀马上接着说：

　　“很好，马修·威廉姆斯先生，看来您对司法程序有充分的了解，这更有利于我们的工作了。那么我继续问问题，你为什么要买下那家废弃的精神疗养院，改造成现在枫桥养老院？”

　　「为什么？为了生意，先生。养老产业是一项肥差。现代社会老龄化那么严重，老人们需要一个可以安心养老的舒适环境。枫桥养老院在西班牙，风景秀丽，许多北方人都喜欢去南欧养老。我最近还打算在南美发展养老产业呢，您或许也知道，加拿大人喜欢冬天去拉丁美洲度假，享受阳光海滩与异国情调。俄罗斯人不也喜欢去中国南方海边度假吗？」

　　“谢谢您告诉我财富密码。”

　　王耀随口应一声，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继续问：“但是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买下精神病院？那家精神病院出过事故，上过报纸，也关闭过好几次。对于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商人来说，它的风险恐怕远远大于商机。”

　　「王警官，管理不善才会出事故。卓越的管理者才能充分利用资源，获得利益。」

　　“马修·威廉姆斯先生，但是据说您的枫桥养老院一直没有盈利，相反，它每年都在亏损。你一直在用集团的其他资金补贴养老院，让这个不断亏损的机构继续运营下去。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这也是致富密码？还是您在做慈善？”

　　王耀分享了自己的电脑屏幕，向马修展示了一份枫桥养老院营业额的数据报表。

　　「生意不是永远都会赚的，先生。」

　　“那么您为什么要一直运营这间养老院？这么鸡肋的一个项目。是不是这个地方对您来说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王先生，您是中国人，您不是也很清楚老人是值得尊重与爱护的？威廉姆斯集团除了赚钱，也投身不少公益事业。想必警方之前也做了不少调查，也清楚了。我除了投资养老行业，也出重金投资教育、科研还有环境保护。我的公司每年都为保护加拿大的北极熊投资几百万加币。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全球气候变暖越来越严重，北极熊都要灭绝了，人类必须采取行动。」

　　“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投资枫桥养老院是为了赚钱。”

　　「那就是我说错了。抱歉，请理解，威廉姆斯集团那么大的产业，在全世界大大小小几百个项目，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对方这么说，王耀心理差不多有数了。他可以肯定马修一定是在故意隐瞒什么……很有可能马修小时候就在精神疗养院住过，并且修改了自己的档案，抹掉了这段精神病史。

　　病例是可以烧毁的，档案也可以被篡改……金钱和权力可以做到很多让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心灵的伤口不会消失。曾经被匕首刺痛的地方，即便痊愈了也会留下疤痕。王耀自己最清楚这点……

　　王耀也不想这样，但是为了案件，他决定使用一些手段。

　　网络会议的三个窗口一时沉默，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弗朗西斯做笔记的沙沙声。马修清了清嗓子，轻声说：

　　「很抱歉，警官先生们，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二位没有别的事……」

　　“请等一等马修·威廉姆斯先生，我最后还有几个简单的问题。”

　　王耀挺直背脊，透过电脑屏幕紧紧盯着那位加拿大青年。对方愣了一下，惶然地点点头。

　　（必须抓住机会。）

　　王耀悄悄握拳，以一种平和又严厉的语调问道：

　　“马修，是你爸爸把你送进精神病院的吗？”

　　「你在说什么！」

　　“你妈妈再婚了，不想要你这个孩子，就把你丢给父亲。但是你父亲也不想要你，对吗？所以他把你随便塞进了精神病院。毕竟他不缺孩子，老威廉姆斯有很多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

　　马修紧紧掐住白熊布偶的两只毛绒绒的小手。那张书卷气的脸涨得通红，眼镜歪到了一边，但是连马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深呼吸，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或许对于企业家来说，这种问询也不过是小场面。马修露出了小白熊布偶一般和善的笑容：

　　「王警官，我的家庭关系确实复杂，我之前几次回国也是为了见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

　　“马修，伊利亚死了。”

　　「……」

　　“伊利亚，已经死了。”

　　王耀注意到对方的迟疑。马修停顿了一两秒，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的表情。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男孩13岁时死于交通事故，一辆重型卡车把他乘坐的小驾车撞扁了。你会难过吗，他不是你童年的朋友吗？”

　　「谁，不认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精神病院？你父亲根本不在乎你，他会来接你吗？”

　　「别说了！！我根本没有住过精神病院！我父亲爱我，我母亲也爱我！我是唯一的孩子，他们爱我！」

　　“马修，你不是唯一的孩子，你母亲有更爱的孩子。她更爱别的孩子，不爱你。”

　　王耀面无表情地说着，其实心里非常愧疚。但是有时候为了工作必须如此，通过话术激怒别人，获得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