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75)

　　沙弗莱的女儿友善地迎接他进屋，她一眼就看到了王耀手上的戒指：

　　“呀，王警官，恭喜您！我记得之前您还没有戴婚戒。”

　　王耀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确实，最近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个傻瓜向我求婚了，所以，嗯……我大概就……嗯……啊不说这些了，今天我来拜访您主要是想看一看您父亲的遗物。”

　　“噢，原来是您的女朋友先求婚的，真是勇敢的姑娘。”沙弗莱小姐笑眯眯地为客人泡了一杯红茶。

　　王耀赶紧说：“啊，不是……是我的男朋友。呃……还是不说了，抱歉。”

　　沙弗莱小姐愣了一下，转而笑道：“这样啊，我衷心为您高兴，这样您终于不是一个人去面对困难与疾病，真是太好了。”

　　两人简短地交谈了一会儿，受害人女儿就带王耀去了书房，沙弗莱的遗物都放在这里了。“王警官，请您随意翻看调查吧，要带走什么都可以，我一定尽力配合警方，只要能最后抓住杀人凶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看到受害人家属这么诚恳，王耀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他叹了口气：

　　“谢谢您的支持，警方一定会尽全力尽快破案。不过……您对我这么好，我也不应该骗您……实际上我目前处在停职阶段，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今天我只能代表我个人来调查。”

　　“我知道的，王警官……”受害人女儿苦笑了一下，“之前我在网上看到了那些谣言，说您吸毒还受贿……但我想那肯定是假的，因为我接触过您，知道您的为人，也知道您生病了……我不相信像您这样负责的警官竟然会吸毒。后来我看警方也出了官方公告，说您‘吸毒’的事是谣言，我就放心了……我父亲也是癌症病人，他也需要靠注射杜冷丁来减缓痛苦……所以我猜您大概是被人误会了，那张照片上的注射器肯定不是用来吸毒的。当时我还上网发帖让那些人别瞎说。”

　　王耀微微张开嘴，这样的善意是他没想到的：

　　“啊……谢谢……”

　　“虽然失去了父亲让我很悲痛……但我相信警方一定会实现正义，替我父亲报仇。王警官，我相信警方一定可以，因为是您这样的人在做警察。”

　　这样啊。

　　（像我这样的人在做警察……）

　　王耀握紧拳头。或许这就是他热爱这份职业的原因……他就是为了这种时刻，为了能让受害人家属安心，能在混乱的人世间重新找回正义与秩序。

　　他是一个警察。

　　“谢谢您，沙弗莱小姐，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抓到那个罪犯，让他受到制裁。一切的恶人都罪有应得。”

　　“王警官……谢谢。”

　　为了不打扰调查工作，受害人女儿离开了书房，留王耀一个人在房间里。沙弗莱的遗物主要是一些书籍，还有许许多多古典乐的唱片录音。

　　王耀首先翻阅了死者留下的书籍，想看看沙弗莱有没有做一些笔记之类的。这些书籍大部分是一些经典波兰文学，A.密茨凯维奇、H.显克维奇，米沃什之类的……

　　“也对，沙弗莱是波兰人，出生在华沙的一个音乐世家……”

　　小说已经很旧了，没什么标记或者涂鸦。王耀检查完几本书就放到旁边，检查下一堆书。他希望能发现一些沙弗莱在精神病院工作期间的记录，日记、笔记、明信片、信件……什么都好。他只是想要确认沙弗莱和那个神秘的孩子“伊利亚·列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王耀发现了一本红色的牛皮笔记本，看起来是价格不菲的手工制品。牛皮封面上几乎没有划痕，看起来曾经被主人珍惜地保存着。

　　“写了什么？”

　　王耀翻开了笔记，一张照片从纸页中飘落下来……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黑白合影：男人和少年笑着站在舞台上，男人手里拿着小提琴，少年则坐在钢琴前，似乎是表演结束后拍的照片……两人长得很像，大概是兄弟。

　　“这是沙弗莱年轻时的演出照片吗？那么照片上的这个男孩应该就是……”

　　沙弗莱的弟弟，哈尔·沙弗莱……兄弟之间乱伦被发现，最终造成了悲剧。弟弟迫于社会压力而自杀。沙弗莱被辞退、和妻子离婚，从事业巅峰跌落，从此一蹶不振。

　　王耀继续阅读那本旧笔记，里面的内容几乎都是沙弗莱在向去世的弟弟忏悔，在怀念他们少年时代的快乐时光，还零散地记录了许许多多他做的噩梦。日记大概都是沙弗莱被乐团开除后写的，没记载具体的事件，只是写了他内心的独白。

　　王耀叹了一口气：

　　“沙弗莱这个人真是……不仅和未成年的弟弟上床，竟然还要结婚生子？他的妻子好惨啊……”

　　不过逝者为大，王耀也无意对沙弗莱做道德审判。他大致翻看了一下沙弗莱的日记，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日记的最后几页被撕掉了，不知道是沙弗莱自己撕的，还是别的什么人撕的。不过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王耀的注意：

　　「好想重新上台演奏……什么时候」

　　？

　　王耀又在遗物中发现了一本相册，里面收集了沙弗莱以前作为小提琴师四处巡回演出的各种报道、照片、海报和笔记。沙弗莱精心收藏了这些剪报。王耀想起来之前听沙弗莱在小学的同事说，他们有时候会看到沙弗莱在空无一人的小学礼堂里拉小提琴……沙弗莱大概非常怀念在舞台上演出的日子吧，这几乎成了一种人生的遗憾。

　　回想起来，沙弗莱的尸体被“艺术家”精心地布置成四重奏……那个杀人凶手是否间接地为沙弗莱实现了愿望？让小提琴师重新回归舞台……哪怕是用这样恐怖且残忍的方式。

　　王耀看着手中的合影……

　　根据警方之前的调查与推测，沙弗莱和凶手很可能认识。既然沙弗莱收到了那个写着《浮士德》的卡通闹钟，很有可能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个人杀死，他一直在等待……那么或许凶手恰恰实现了沙弗莱最后的心愿：让小提琴师重新登台演奏。

　　“真是扭曲的关系……沙弗莱对这个凶手一定有很复杂的感情，或许……”

　　王耀继续检查书籍……他发现了一本《浮士德》。

　　啊。

　　他赶紧翻看诗集，发现沙弗莱在扉页写了一句话：

　　「终有一天，天使会来找到我。」

　　天使。

　　王耀翻了翻，发现沙弗莱在这本《浮士德》里做了很多勾画，似乎是反反复复阅读过这本诗剧。

　　这就很奇怪。沙弗莱一方面知道那个魔鬼总有一天要来夺走他的性命，让他支付代价……但是另一方面，沙弗莱却把凶手称为“天使”，并且期待他的到来。

　　“……”

　　王耀细细思忖。

　　沙弗莱对这个凶手怀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宗教情感，认为这个小小的“天使”赋予了他第二次的新生……而且沙弗莱早就知道了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杀死……那么他会不会也记录了一些和凶手相关的事呢？

　　王耀想了一下，如果换做自己……自己一定会留下一些什么记录的。毕竟那位“天使”是如此重要……

　　现在他非常肯定，他一定能从沙弗莱的遗物中获得一些关键性的线索，和那个“艺术家”有关的线索……或者说，也可能是和那个男孩伊利亚·列宾有关的线索。

　　根据现有的证据，王耀大概得出了一种推测：

　　伊利亚·列宾和马修小时候住在精神病院，沙弗莱恰好是他们的音乐老师。伊利亚可能是不仅仅是一个有反社会倾向的孩子，还具有极高的洗脑天赋，可以轻而易举地玩弄人心……男孩洗脑了沙弗莱和小马修，让这两个人觉得自己重获新生……通过家族的权势，男孩还给沙弗莱重新安排了小学教师的工作。男孩还告诉沙弗莱：作为代价，总有一天他会来取走沙弗莱的性命……就像《浮士德》的故事。但是沙弗莱并不害怕这个死亡预言，反而虔诚地期待着“天使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