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33)

　　“……”

　　“您的家人呢？”

　　“……”

　　老妇人摇了摇头，偏过头去想藏起自己的泪水。

　　“那么我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夫人。如果能实现一个愿望，您想要什么呢？”

　　魔鬼温柔地看着流浪的女人。

　　老妇人揉着眼睛，嘴角抽了抽，小声说：

　　“我想再养一只小狗。”

　　“小狗吗？我明白了。”

　　魔鬼从皮夹克里掏出钱包，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放在了老妇人用来乞讨的纸杯里。钞票满满当当地撑满了可乐杯子，老奶奶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不、不！小伙子，这太多了！请不要这样，我不需要这么多钱，况且你还要养家。说不定你也有妻子和孩子……半夜开车送货是多么辛苦的工作，我二儿子以前也是货车司机，我知道这有多辛苦……谢谢您，可是我不需要这么多，我只要其中的两张钞票就可以了。”

　　老妇人赶紧把纸杯推到伊万面前。但是伊万抓住了她的手腕，严肃地看着她：

　　“听着，夫人，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可以帮您养一只小狗，也可以帮您短暂地改善生活。如果您是一个幸运的人，或许您有办法从此改变自己的人生。如果您是个善良的人，那么您也会去帮助和您处境相似的姐妹们。收下这些钱，您应该看看自己最后的人生还能做到什么。”

　　“……”

　　“上帝让我们两个受苦难的人在这个夜晚相遇，请收下这份礼物，如果您觉得自己不该收取那么多，就在以后去帮助更多受苦的人吧。”

　　伊万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放在老妇人的膝头：

　　“这张信用卡的额度有1万，您可以拿去刷。这算是我送给别人的一份礼物，因为当您刷卡消费留下记录，到时候那些人事后就会知道：这是伊万·布列津斯基的信用卡，他们会找到我。”

　　老妇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握住伊万的手：“孩子，你做了什么？”

　　伊万笑了笑：

　　“没什么……圣经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我只不过是在试探主耶稣罢了，这是我的一个游戏。”

　　“孩子，你……”

　　“‘一个可怕的聪明的精灵，自我毁灭和否定存在的精灵。这个伟大的精灵曾在旷野中与你说话，而且福音书上也告诉我们，好像他曾试探你。是这样吗？他曾通过三个问题给你启示

　　你都拒绝了，这在福音书中称为试探’……夫人，这是宗教大法官对主耶稣说的话。这也正是我在做的事。我想听到主的答案。”

　　“不要伤害你心爱的人。”老妇人哀伤地看着他。

　　“谢谢，您果然是位善良的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来劝我。这样很好，我想这份礼物一定会发挥它的价值，您也有能力让世界发生一点点改变，哪怕只是让世界上多一只快乐的小狗。晚安，夫人。”

　　伊万起身，离开了流浪的老妇人。他感受了一下，自己心中仍然毫无波澜，他还是打算继续狩猎……看来这位老妇人不是耶稣基督。

　　主，你听到了吗？

　　伊万坐上驾驶座，看了一眼车厢里的两具尸体，启动了引擎，继续背诵了一段陀思妥耶夫斯基：

　　“ ‘他降临人间只是对自己的子民作短暂访问，而且恰恰来到焚烧异端的火刑堆噼啪作响的地方。本着无限仁慈的恻隐之心，他仍以十五个世纪前在人间行走时的凡人面貌再次在人们中间行走。他降临到这座南方城市'发烫的广场'上，昨天恰好在那里‘辉煌灿烂的烈焰中’，当着国王、朝臣、骑士、红衣主教、雍容华贵的朝廷命妇以及全塞维利亚为数众多的百姓

　　由担任宗教法庭庭长的红衣主教主持一次就烧死了近百名异端分子

　　弘扬吾主的无上荣光。他不事声张悄然来临，可是说也奇怪，大家都认出了他……’”

　　说起来真是奇怪，自己又何必这样？就算他找到了复活的耶稣，获得了问题的答案，一切又有什么改变？伊万忽然这样想。

　　即便一切的神迹再次降临大地，即便那个人用他的伟力治愈盲人的眼疾、复活夭折的幼童……主耶稣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改变不了什么。任何宗教都不能挽回那滴泪水，他爱人伤心的眼泪。

　　“耀……”

　　伊万叹息，试着再次给耀打电话。他已经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没有人接听。耀一定是醒了，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这可以理解，耀很伤心，他竟然是这样的怪物，耀很伤心……

　　耀很伤心。

　　“……”

　　伊万没有精神，心情更差了。但是他不想变成米沙。王耀肯定也不要米沙了，王耀把他和米沙都赶出房子，再也不要他们了！伊万逐渐开始生气，但是转而又泄了气。到头来还是一样，即便是王耀也会抛弃他。

　　王耀会把戒指摘下来吗？会的，肯定会的。王耀再也不爱他了，因为他是一个怪物。

　　他早就知道。

　　想到这里，伊万觉得自己不需要耶稣基督的回答了。

　　“‘ 我是捱过主的愤怒之杖，知晓苦楚的人。被赶入黑暗中，无力地走着’。”继而，伊万又想起圣经中另一段话，都是他小时候背诵过的：“‘我使你变为荒凉，如无人居住的城邑。又使深水漫过你，大水淹没你’。”

　　小时候圣经教会了他什么呢？

　　苦难、天使与魔鬼的斗争、人类的傲慢自大。现在想想，圣经无非是教会了他如何使人痛苦、如何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这儿也不能没有开场白，——不，应该叫做序言

　　瞧我这记性！ ’”

　　伊万笑了起来，继续模仿《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另一个伊万：“那就选圣经作为游戏的开场白吧：‘我要在他们身上称我的心愿。我要拔出刀来，亲手杀灭他们……圣洁的主啊，你不审判住在地上的人给我们伸流血的冤，要等到几时呢……我的仇敌啊，你找到我么’。”

　　就像另一个伊万曾放弃了“通往天国的车票”，他也一样。

　　……

　　夜深了，布朗·拜伦斯终于结束了加班，从证券公司的办公大楼里出来。今天他没开车，他的特斯拉送去维修了。

　　“呼真冷啊，uber怎么还不来？”

　　他站在公交车站旁边等待，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车辆定位信息。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对他说：

　　“您的手表真不错，是Patek Philippe吗？”

　　“是啊，您也喜欢……”拜伦斯以为是遇到了同事，抬头一看，竟然只是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陌生男人。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哦，你竟然也知道这个牌子？”

　　穿快递员制服的男人微笑：

　　“真好啊，Patek Philippe的万年历5270。这表可得要14万欧元。要是有一天我也能拥有就好了。”

　　“！！”

　　拜伦斯感到大事不妙，这家伙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价格不菲的名表，还说这种话，难道是抢劫犯？！他紧张地抱住公文包：

　　“你、你要做什么！”

　　“先生，我是一个穷苦的人。请您把手表送给我做礼物吧。”伊万微笑。

　　“你……你……！走开，不然我报警了！”

　　“哈哈，您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种表，我要多少有多少。况且我没那么喜欢瑞士表。其实以前我国生产的手表机芯很不错，并不比瑞士表差。然而别人怎么说呢?还是污蔑我们说那是劣质品。当然，后来就不行了，转瞬即逝的辉煌罢了。”

　　伊万掏出一根香烟，递给这个紧张又惶恐的上班族。

　　拜伦斯实在不知道这个高大得像熊一样的快递员到底要做什么，可能是个疯子吧，最好不要惹怒这种人。于是他硬着头皮佯装镇定，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