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阴沉着脸坐在靠椅上,双目赤红:“闹自然要闹,可萧玉珏这个蠢货竟敢如此待孤,不仅对孤不管不顾,甚至还言语讽刺故意拖延时机!”
他倏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将光线掩盖:“他这是找死!”
黄仁川唬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打人,忙抱头往后连退两步。
就听到萧衍不耐的声音:“你躲什么?孤又没说要让你死。”
黄仁川低着头不敢吭声。
萧衍来回走了两步,嘶声道:“去,命人去祥安宫闹,闹得越大越好,待这件事了,再来算萧玉珏的账!”
“是。”黄仁川连忙答应,就要退出去。
下一瞬,东宫宫门大开。
一队太监自外而入,行至听风阁前,朝里头躬身一拜,道:“圣上有旨,宣太子启元殿觐见——”
事发突然,别说黄仁川,就连萧衍也呆愣当场,有些茫然地问:“孤尚在禁足,父皇怎会在这时候突然宣见?”
无人答话。
萧衍只能放低了身段,朝领头的太监笑道:“这位公公,可是父皇消了气,解了孤的禁足?又或者,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奴才不知。”
那太监这次没再装聋作哑,但也只公事公办道:“圣上还在启元殿等着,还请殿下快些。”
萧衍脸色不太好看,又不能公然抗旨,偏偏全然摸不着头脑。
唯有黄仁川脑中飞速运转,脸色大变:“偏在这个时候,那我们……”
有外人在,他也没敢说全。
萧衍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临走前,他只能压低声音嘱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其他的,孤自会见机行事。”
不说黄仁川和苏寒一干太子心腹着手办大事。
此刻的启元殿内,萧珩已用过早膳,又陪着梁帝打了一套长拳。
活动之后虽出了不少汗,却通体舒畅。
趁着时辰还早,父子二人又在殿侧的温泉泡了片刻,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倒也显得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萧珩昨日并未回府。
不过宫中还留着他之前未曾穿过的一些衣衫,挑了一件换上,虽短了些,倒也不至于太突兀。
梁帝怕他这般冷热交替会着风寒,索性命人又拿了件长至脚踝貂裘大氅来给他披着,才道:“一会儿你就在殿后,别发出声音,待朕先问问他。”
萧珩自然点头,乐得轻松。
几个宫女端来新上贡的水果,又有御膳房刚做出的点心,松软酥糯,还冒着热气。
小壶里是上好的红茶,比起府上的味道要高出数个档次。
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萧珩原还坐着,片刻后变成靠着,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躺了下来。
就在此时,太子萧衍到了。
在寂静中走进启元殿,萧衍一颗心七上八下,短短半柱香的工夫,他脑子里念头翻腾,已设想过无数可能遇到的麻烦。
是齐王见他出事,终于忍不住来落井下石了?
楚王近日也有些蠢蠢欲动,难道他也想横插一脚?
总不至于是齐王书房里藏着的东西被他自己提前发现了吧?
还是自己在宫外养清倌的事被父皇知道了?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可万一是比这些更严重的事……
萧衍满心的忐忑,自己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而这些惊吓更在听到梁帝问话的瞬间达到顶峰,只觉得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带着漫天的杀气落了下来。
“泽生,朕罚你禁足宫中,你的意见很大?”
萧衍双腿发软,“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冤枉,儿臣不敢。”
难道他昨晚打骂人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父皇耳朵里了?
东宫何时成了漏洞的筛子了!
萧衍胡思乱想。
就听到梁帝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
“哦?是吗?可你人虽被禁,却还能将消息传到宫外,去求你六弟帮忙。萧泽生,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这消息来得突然,萧衍一时间心思翻涌。
好在他也并非无能之辈,电光火石间几乎瞬间便落下泪来。
“父皇,儿臣错了,是儿臣糊涂!”
想起祥安宫即将闹出来的事,他又定了神,演得也更加卖力:“儿臣被人设计陷害至此,实在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些年,儿臣一向严于律己,从不敢行差踏错,对父皇更是敬重爱戴,可现下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您该知道的,儿臣根本不是耽于美色的人……”
他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话,梁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但萧衍低着头并未察觉,心中只想着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那日一时头晕间被人引去了偏殿,闹出大事,儿臣百口莫辩。如今事已至此错已铸成,儿臣对不起父皇多年教诲,更愧对天下愧对朝廷!”
“可是父皇,儿臣的的确确是被人陷害的啊!”
萧衍越说越伤心,自己都信了这早已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言辞,一时间涕泪横流。
“身为储君,儿臣对人心防备不足,本就有错。”
“一错之下酿成大错,叫父皇震怒母妃伤怀,实在悔恨莫及。”
“这些天,替儿臣说话的人尽数被斥,儿臣也自知罪无可恕。可……可这些事的确并非儿臣本意,偏儿臣被禁足东宫,就是有满腔的话也无法对父皇言表,这才冒险想叫玉珏替我求情。”
他哭哭啼啼,态度格外诚恳。
梁帝却听得越发皱了眉。
“你的意思,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图害你?”
帝王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青天白日,禁宫大内,谁有这样的胆子,又有这样的本事,设计一国储君与后妃私通?”
骤然听到“私通”二字,萧衍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忙道:“儿臣不知,也正因不知才如此轻易便惨遭不测。”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又想到萧玉珏。
这个蠢货不仅不肯帮他,还直接告状告到宫中来了不成?还是……卫肆那个废物被人发现了?
无论是哪个,总归萧玉珏都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他那里出了意外,自己何至于如此?
早就拉齐王下马,洗脱自己的罪名了。
敢如此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怒气上涌,什么隐忍克制都被抛到了脑后。
萧衍到底没忍住趁机给自己的好弟弟上眼药。
“也正因不知,才想着让玉珏帮忙,哪怕只是替进宫替儿臣说两句好话,能叫儿臣见一见父皇也好。”
话至此处,他更加伤心起来:“可谁料,玉珏如今长大了,与我这个兄长也不亲了,儿臣虽冒险派人去求,却被他言语侮辱,百般戏弄,指着鼻子骂儿臣的人痴心妄想,还说,还说……”
梁帝坐直了身子:“果真如此?他还说什么?”
“真的!儿臣不敢有半句谎言!”
萧衍指天发誓,又抹了把眼泪:“他还说儿臣被禁就被禁了,与他无干,他是决计不会进宫替儿臣求情的。”
“最好儿臣能被父皇厌弃,将来废太子,如此他才能有机会——”
萧衍顿了顿,把话说完:“继承大统。”
梁帝的神色一下变得格外难看。
萧衍大着胆子把话说完,微微抬头,果然见到父皇极其严肃的脸。
帝王多疑,若他知道自己宠爱的小皇子也这般别有用心,便是现下不会轻信,也已埋下种子。
他会忍不住活在疑虑当中,再一点点将那个人变得陌生而疏远,直到某一天,他自己设局试探,亲自验证。
而人性往往复杂。
到最后,他只会将对方逼入绝境,与他背道而驰。
不得不说,萧衍对梁帝的性格确实很了解。
若是摆在往常,怕是已经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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