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被爹娘藏在后院柴房。
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扑面而来的腥味让他几乎忍不住作呕,可他不敢也不能。
并非因为胆小,而是那时他的家人们曾再三叮嘱。
哪怕死,也不能丢了身为大梁子民的尊严。
他不是没有恨过,为何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大梁的军队未曾来解救他。
而他却要因梁人的身份不能向外人低头。
可后来他却还是想明白了。
他该恨的并非身后鞭长莫及的朝廷,他该恨的,分明是这些草菅人命的侵略者。
好在柴房下藏有地窖。
金岷就这般躲在里头待了数日,才一路逃跑历经艰辛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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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才真正懂得了自己这张脸有多特别。
落魄时有姑娘们的不忍相助,饥饿时有年轻公子们暖心施舍,有富商想诱他进门,有劫匪对他心怀不轨。
有想要强留他做上门女婿的,当然,也有真心想与他结交的兄弟。
可惜了,他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
分明是个大男人,却毫无自保之力。
夜深人静时他甚至想过用什么法子毁了这张脸才好,却最终放弃。
大仇未报,这张脸便还有用途。
因着这张脸他被齐人盯上,也因着这张脸他才能顺利逃至京城,因着这张脸他时常遇到麻烦,也因着这张脸总有人会替他出头。
就这样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他竟又意外遇到了当日的太子萧衍。
初见时,金岷还以为此人将是他复仇最大的依靠,却未料自己什么都没做成,就被他养在外头做了个清倌。
窗户似乎有些透风。
桌上的烛火都被吹得稍稍摆动。
金岷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即便到了如今,他的皮肤依旧吹弹可破,那些形容美人的词无论哪一个用到他身上都毫不夸张。
也正因如此,他在萧衍的最后关头,又被送到了齐人手里。
先是小王爷韩晟,再是他的手下,最后终于到了韩鸣跟前。
他装得乖巧,听话,认命。
无论对方的要求有多离谱夸张,他都能接受。
金家满门四十余口人的性命,太沉重了。
无数冤魂压得他喘不过气,以至于渐渐成了他活着的唯一支撑。
那韩鸣担心他再次逃跑,逼着他用了齐人特有的毒药,需得定时服用解药方能好好活着。
为了麻痹对方,他服了。
无所谓,只要有一日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什么都可以。
而今那药的解药也已用完,曾经灭他满门,害他至此的人也都死了个干净,他还有什么遗憾呢?
没有遗憾了。
这张漂亮的,所谓红颜祸水般的脸,也该随着他一同消失了。
不知何时,金岷面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周遭的空气也因此稀薄,他如同溺水般下意识伸出手去——
面前的烛台哪里经得住这样一推?几乎瞬间翻倒。
火顺着桌面一路烧到帘幔,又烧到木质的窗台。
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真暖和啊,就像当年爹娘的怀抱一般,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舍得丢开,不舍得松手。
耳边似乎有细微的声音,不远处也有人或高或低的呼喊。
可是都不重要了。
就这样吧。
希望下一世,他再也不要这般痛苦地活着了。
第130章
金岷身亡的消息传到东宫时,萧珩正在看一份海陵郡的奏章。
去岁寒冬持久,庄稼收成骤减,到了春季时播种困难,更加影响后续生计。
且越是如此,越害怕届时气温骤升引发病虫害。
作为鱼米之乡,天下粮仓,当地官员实在担心不已,简直日日难眠,寝食难安。
此番海陵郡郡守难得上京,萧珩有幸见了一回。
印象中曾经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一方要员,如今变得格外憔悴,尤其是头发掉落得不少,叫人瞧着很是不忍。
有时世事便是如此。
哪怕你有足够的能力,在真正的天灾面前也会束手无策。
好在萧珩对此事倒是有些印象。
当年天气也是如此,不过那时齐国尚未真正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只是重新占据北齐郡,又偷偷在大梁边疆的几个小城不断来回骚扰。
他们烧杀抢掠,来去自如。
百姓苦不堪言,消息却无法真正传回京城。
皇子们忙着铲除异己,朝中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梁帝被他们烦得屡屡头疼发作,便是想要处理政事都难。
海陵郡郡守到京城报备此事时,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
身为太子,萧衍正因萧墨的指控被梁帝怀疑,储位岌岌可危。
他哪里有空管这些地方上的闲事?不过是将消息压下,继续忙着与大皇兄斗法。
而萧珩之所以有印象,则是因为当时萧衍将消息压下后,也有些害怕万一将来真出什么大事,会将罪过怪到他头上。
于是这件事理所当然便交给了他最好的同胞兄弟。
当时的萧珩并没有想太多。
他本就一心帮着太子,能为兄长分忧略尽绵薄之力,自然乐意。
不过朝局混乱,彼时他又被削去爵位并无职位在身,更毫无掌权之力,虽有当朝太子的命令要他全权处理此事,底下人却未必会听。
上有威不可测的天灾,下有情况未知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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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其实根本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单纯将他当作替罪羊,甚至想要故意以此谋害、陷害他的兄长。
后有不听指挥,甚至因站位敌对而故意为难不断使绊子的官员。
萧珩步履艰难。
想要将此事处理妥当,却处处碰壁难以成行。
但也许是他命好,也许是上天相助。
他四处吃苦处处不顺的情况下,海陵郡竟一天天暖和起来。
预料中最坏的那种气温突然变暖的情况并未发生,而是就这般慢慢升温,且中途有一阵又降了温。
才刚孵化出的虫卵甚至还没能活两日,便又被冻死了。
如此一来,萧珩费尽心力运去的药也有了足够的时间派上用场。
于是这一年,想象中的病虫害根本不曾发生。
虽说因气温太低的缘故,种子初期发芽的状态不算太好,但之后补种施肥,也算将粮食的产量维系到差不多与往年持平。
萧珩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衍时,他显得有些愣怔。
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满脸笑容地柔声道:“辛苦六弟了,而今看来,连上苍都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你又替孤办成了件大事。”
后来,此事被上报给梁帝,功劳自然算在了萧衍头上。
能解黎民之困,萧墨之前那些无关紧要的指控就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太子储位得以巩固,就连支持他的朝臣都又多了一些。
放下手中奏折,萧珩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烛火。
谁能料到呢,他曾经那般天真那般幼稚,一心只想着血脉亲情,竟从未怀疑过萧衍分毫。
而如今想来,也许真是老天都看不过眼。
所以才一直在帮他,一直在默默给他暗示,只可惜他自己糊涂,即便如此,也还是一次次落入旁人圈套,最终迈向死亡。
好在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
萧珩将奏折放到身旁的案桌上。
粮食大事,事关天下百姓。
虽说此事他曾在那个古怪的梦中遇到过,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该提前做些准备。
重新拿出一张纸来,提笔将建议的方案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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