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状元袍,戴着状元帽,帽侧簪花,手里捧着一个很花哨的绣球,绣球之上,坐着一个小小的陆杨。陆杨跟他穿着同样的衣袍。
民间有以状元袍当喜服的习俗,这场面就跟成亲一样。
整幅画潦草,就剩这颗绣球和陆杨精细刻画,成了画面的中心。
状元郎随风飘飞的大袖子上写着一串小字:带净之到此一游。
最严肃的地方,就是金殿之上。
谢岩画了两幅小画。一幅是他殿试时,小小的陆杨趴在他的答卷上,侧目对人,充当镇纸。稍一分心,就会对上眼。
一幅是被点为状元时,陆杨在他帽侧的簪花里探头。像一只花中精灵。
事实上,上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佩戴簪花。
陆杨喜欢小人镇纸,想要个状元郎的样子。
谢岩答应给他弄一个。
陆杨又看画,指着骑马游街那幅画问他:“你不是说那天不高兴吗?”
实话最让人动心。
谢岩说:“你不在,我只觉得吵。”
所以那么热闹的场面,只是一些波浪线,像是热浪,要将人淹没。
陆杨再看画,就懂了他为什么会有个绣球了。
热浪会把人扑到地底,但球体会随之起伏,送他去谢岩那里。
时隔很久,陆杨又用了往日的夸人方式。
“阿岩,你哪天不读书了,去画画也是能挣大钱的。”
谢岩要点实在的。他凑过去,侧着脸等陆杨亲。
陆杨推推他的脸,没一会儿又笑,把他揽过来亲嘴。
提到画,谢岩这阵子在家,除了陪陆杨,就在跟字画打交道。
他考乡试时答应的两幅画已经装裱好,还有一幅是全家福,正在画。
装裱好的画,交给他娘了。
赵佩兰拿着两幅画卷,去隔壁屋找陈桂枝。
她俩在堂屋就把画卷打开看。一幅是陈桂枝的单人画像,少了些生活感,多了些端庄仪态,是坐在交椅上的样子。
这是一幅标准的肖像画,她坐姿端正,目视前方,唇角微微含笑。这样的画很容易画得呆板无神,陈桂枝最突出的性格需要动起来才好展示出来,但在这幅画里,她的泼辣略微内敛,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
赵佩兰跟她说:“大户人家的老人都叫‘老太君’,下面儿孙成群,都指着她教养。你以后就该是这样的。”
陈桂枝找陆柳拿了小铜镜,对着脸照照,又看看画上的人样,笑得合不拢嘴。
“你家儿子好本事,这是怎么画的?怎么看起来像我又不像我的?”
模样神态都是她,却比她端庄威仪。
赵佩兰也是说大实话,“这就是照着你的样子画的,你要不长这个样子,他还画不出来!”
哎呀!陈桂枝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她们再展开另一幅画卷,这是她们俩的画。两个女人静立画中,背景是模糊的街巷,是两人说笑的神态。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再看已是泪眼相对。
赵佩兰抓着她的手,说:“哎,老姐姐,真是舍不得,哪天你家大峰到京城来,你一定要跟来。我好好招待你!”
陈桂枝答应了,“不远了,不远了,京城也不远,我俩都有福气,孩子们有出息,还能到京城见见世面!”
这两幅画,她们一起选地方挂起来。
陆二保和王丰年从街上回来,大包小包的去看陆杨。
来府城以后,他们手上一日比一日阔绰,要买什么不用抠搜的算着省着。
他们怕陆杨难拿行李,又怕给了银子,心意不到位。犹豫再三还是买了东西。
这阵子能吃吃、用用。以后年年都有信件往来,他们再做些衣裳鞋袜捎带过去。
才过去一年,他们也有了成长变化。
人到中年,再谈成长,他俩都挺不自在的。但确实,走出村里,看见更广阔的世界,去尝试了另一种可能,他们的心比以往豁达。
去年的他们,想要留在村里,相依孤老,不拖累孩子,也不让孩子为难。
今年的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想要留在府城,不再去更远的地方。理由却不是拖累、为难,而是他们适合这里。
他们能把话说开了。他们是内向性子,话也不多,留在府城,都常要两个孩子上门支应,跟他们说话。去了京城,他们又要重新适应。
陆杨可能会为了他们再开个小食铺,让他们有事做,不憋闷。他们觉着不用。他们喜欢三水巷。
他们相信,今年的陆杨,也不会认为这种选择是厚此薄彼,是留一个弃一个。
他们说:“哪天你们得空了,回来瞧瞧。我们就在这里。哪天柳哥儿出息了,我们也出去见识见识,去看看你。”
陆杨看着他们,笑得坦荡。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看把你们紧张的,脑门都是汗。人往高处走嘛,以前从县里到府城,现在从府城去京里,我们先去探探路,以后你们来了就好安家。就像来府城时一样,不用这么难过,都会再见的。”
再坦荡也要面对别离。三水巷的人家,逐一来访。
干爹他们不走,会留在这里。罗家两位哥哥会跟着去京城,再陪一段路。
陆杨把顺哥儿叫来问话,问他愿不愿意先去京城。
刚成亲的顺哥儿,又做出了和待在山寨时一样的选择。他要留在家里。
二哥不在,他们家就两个兄弟,下面有孩子,商号在扩大,家里也在添置产业,他要留下支应。
时隔数月,顺哥儿习惯了房里多个人,完成了从小哥儿到小夫郎的转变。要问他喜不喜欢海有田,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两人成亲好,海有田勤快,懂得多,各处都帮得上家里,他认为是合适的。
陆杨说:“你能肯定他,接纳他做家人,是比喜欢更重要的事。”
顺哥儿不懂,陆杨也没再多说。
喜欢是一时的,会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变化。家人却更加包容,可以一起同甘共苦。
顺哥儿却还纠结:“可是我看你们会经常说喜欢说爱。”
陆杨笑道:“夫夫俩之间不说喜欢啊爱啊,难道说你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郎?”
顺哥儿听着笑了,再不问了。
陆杨还把贺青枣叫来说了说话,问贺青枣要不要跟他走。
和他们在一起,安全一些。刘有理今年没应考,不知所踪。不知他会不会跑来祸害人,这里也太好找了,等他家人找来,把他抓回去嫁人,这可怎么办?
贺青枣听到后一种可能,有些害怕。
他问陆杨:“我只能去京城吗?”
那里太远了,他也习惯了三水巷的生活。
陆杨摇头,他可以留下。
应对家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他再次嫁人,有个门户撑腰,家人也拿他没办法。出嫁的人,家人管不了太多。
又比如,他卖身做奴。已经不是自由身,家人要管他,就要先赎他。
陆杨不希望他仓促嫁人,想要他稳妥些,仔细些。
卖身也不是好选择,但他们认得牙行的人,可以操作一番。
“让蔡管事给你写一张契据,一进一出,差价多少银子,我帮你给你了。你把身契捏自己手里。就当是你买下了你自己,以后你是自己的主人。有人来找事,你就说你的身契在我弟弟那里。没人找事,你就照常过日子。哪天遇上合适的人,你想嫁了,就把身契烧了,以良民的身份出嫁。
“和离以后,你没家人在身后撑腰,往后的路难走一些,就多做打算。这样做麻烦了些,对你却有个保障。这年头,当爹娘的可以卖儿卖女,你不能给他们留着口子。”
贺青枣记住了。他在陆杨这里哭得厉害,一开始就是陆杨搭理他,照应他,给他差事,让他能挣到钱。后来陆杨忙了,他到陆柳那儿干活,和陆杨往来少了些。但他始终记得陆杨对他的好。
他说:“我在家里都没被这样对待过。”
陆杨让他自强,“你厉害了,你可以对别人好。以后遇见可怜人,可以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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