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理的信,不如杂思有趣。
陆柳写完一封信,看看内容,觉着无趣,他会再写一遍。
他就是不适合写文章,适合写一些碎碎念的家常。
他跟黎峰说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黎峰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七,他不在家,陆柳也提前买了礼物,没法再弄别的。
他那天想做个长寿面,或者蒸个寿包吃,犹豫很久,一天都没精神,总惦记着。黎峰还活着,只是离家远而已,他自己弄出来,怀念个不在家的人,显得好不吉利。
这样熬到了晚上,陆柳实在熬不住了,就去灶屋煮面条吃。有肉有蛋,还是用鱼汤熬煮的,是黎峰喜欢的口味。
黎峰不在家,他不用把长寿面放着干等。他帮黎峰吃了,算他沾喜气,陪黎峰过生辰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陆柳就写了他今天怎么过生辰,写了“就吃这个”,把他能写的笑声拟声词都写上,表达他的笑意。
再说今天跟娘聊了什么,他为此发了什么愁。
陆柳在信上写道:“真是自寻烦恼,他俩连话都不会说呢。我想到这个,又笑了一阵,觉着不如想想你。”
墙壁上挂着他俩的画像,姿态亲密。
小卷轴上有他俩的小像,是黎峰嫌弃的没有什么可画的东西。
陆柳一天要看好多遍,他跟黎峰说他习惯了,不会哭了。但他没说,他的想念是不会少的。
这些话,他能写在信上了。
过不久,他们就能常在一处,黎峰不会这样频繁的两地奔波,他写出来没关系。
黎峰常离家,他们成亲以后,黎峰出去的日子,比在家里多。可家里处处都是黎峰的影子。
陆柳去喂狗,就记得他刚嫁来时,黎峰带他去给二黄吃认爹饭的事。也记得二黄的亲事,还记得黎峰想抱养狗闺女的原因。如今狗闺女都长大了,它爹却没怎么跟它玩过。
他去上茅房,还记得刚黎峰讨价还价的事,纠结一天能上几次茅房。
到灶屋做饭,会想到他念着黎峰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做饭都是开心的,他还为家里断粮发过愁。
去菜园里,还会想到初生的嫩芽。他在菜苗冒头的日子里,等到黎峰下山。那天,他知道了他怀孕的事。
走到院子里,踩着平坦的石子路,就记起黎峰铺路的样子。
杂物间里好像还有鸡苗和兔崽在似的,那个被草席竹席围着的浴桶也有故事。
回到小铺子里,他记得他们那时的欣喜激动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陆柳的生活里却满是黎峰。
这些东西写下来,化作陆柳对这个家的不舍得。这里有他们美好的回忆。
搬家会迎来新生活的,陆柳很期待。他同样不想忘记来路。
还没离家,他就开始想念故乡了。
四月初十,黎峰他们回家,在县里转转,拿了护心镜和狼毫毛笔。
这次黎峰没留几天,要紧着跑勤快点,把小马带到府城去。再拿些薄袄走带上。
到陆家屯,他把岳父们的冬衣和厚被褥也捎带上了。
陆二保和王丰年都很恍惚,明知要走,真到要走的时候,他们却反应不过来。看黎峰收拾东西,他们问了很多府城的事,大多是城内开支。
住哪里,贵不贵?吃什么,贵不贵?现在都好了没有?他们不急,可以来年再去。
黎峰手上没停,只让他们再等等。
“你们可以跟亲戚们知会一声,舍不得谁,就去谁家里多坐坐。”
二老就跟大伯家亲热,要说不舍,只能去大伯家坐坐。
黎峰四月里跑了两趟,赶上端午回家,摆酒宴客,跟亲戚和兄弟们吃个酒。
他以后还会常回家,娘跟陆柳就不大方便,一年回不了两次。
这顿酒吃着,其实是陈桂枝和陆柳告别朋友。
陆柳早想好了,小铺子要留给姚夫郎。他抽空跟娘提过,娘没有意见。说小铺子是他们自己开起来的,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陆柳一直拖着,等真要走了,才告诉姚夫郎,骗了姚夫郎很多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
陆柳哄哄他,说:“小铺子给你,你以后要帮我看家的。”
看家算什么?这么近,平常就能看见。空出手,里外洒扫一下,又不用天天干。
姚夫郎说他人好,“我有些一起长大的朋友,出嫁以后都变得不像从前,嫁到寨子外面的,见面都不亲热了。我还想着,你说的都是哄我的话,能去府城,以后好日子过着,新朋友交着,哪还记得我?没想到你真惦记着我。”
陆柳不会忘记他的,会一直记得他,想着他。
今天的席面,王猛来了,陈酒没来。
王猛带了只母羊过来,可以给孩子喂奶。
姚夫郎往外看看,嘀咕道:“陈夫郎怎么没来吃酒?我看他跟你处得还不错。”
陆柳说:“他是别扭性子,母羊还是他让王猛找的。”
姚夫郎听着点头,说:“处久了,觉着他这人还行,直来直去的,说话是不中听,但我也能骂他,互相之间送个什么,也不用计较贵的便宜的,他是不会受人人情的,回礼都要重一些。除了你,我就跟他相处的时候不用动脑子。”
陆柳酸溜溜的,“你之前还说跟我相处舒坦。”
姚夫郎笑了,让他收收撒娇的本事。
“拿去哄你家大峰吧,用在我这儿顶什么用?要说舒坦,那肯定是跟你相处舒坦,你嘴巴甜,他嘴巴坏,只是说相处的时候都很简单。”
陆柳不听后面的,说:“我哄他做什么?我跟你待一屋,肯定是哄你啊。把你哄高兴了,我就开心了。”
姚夫郎听得嘴角压不住笑,去搓陆柳的脸。
“我天天吃蜂蜜,也没跟你一样甜啊!难怪你家大峰天天笑成个傻子,这谁不迷糊啊?”
笑着笑着,姚夫郎又哭了。
以后就听不到陆柳说甜话了,他们好久见不了一面。
姚夫郎说:“跟人相处,真的要挑挑。都是说家常琐事,我听你说,就感觉日子好有盼头,你说什么都笑眯眯的,发愁就是发愁,不会抱怨。我这阵子出门跟人玩,到外头坐着跟人聊聊天,都感觉好没意思。一个个怨气好大,听着我很难受。”
陆柳给他擦眼泪。之前陆杨给他擦眼泪的时候,顺手留了一方手帕给他。
陆柳学着,擦完眼泪,把手帕留给了姚夫郎。
过日子的话,他跟陈酒说得多一些,总怕陈酒把好好的日子过砸了。和姚夫郎说得少,两人相处,是陆柳找他学东西多。
临要走了,听姚夫郎这样一席话,陆柳也跟他说说过日子的事。
还是老话,出去玩,就是打发时辰,不用走心,心放家里,两耳朵听了就忘,不用在意。
“安哥哥,我会给你写信的。商队每个月都要去府城送货,到时就让他们捎带回来。你也要学学认字,好看我的信。你不要给别人看,那都是我给你写的悄悄话。”
姚夫郎又被他哄笑了:“我都有孩子了,你还劝我读书。再过几年,我家元元都能送去启蒙了。”
陆柳要劝的。当爹爹的人怎么就不能读书?他们先是自己,再才是父亲。
他说:“我想你好,等你们以后把养蜂的事做好做大,说不定我们会在府城相聚,以后一起开铺面。”
这个饼子真是大,还很香。
姚夫郎吃了。心有感触,他先是自己,再才是父亲。过日子,他不如陆柳通透。
他说:“放心吧,为着看你的悄悄话,我也会努力多识几个字的。至于养蜂的事,就看我家大强有没有志气了。”
陆柳有话等着他:“大强心里有你,你惦记着,他就会帮你把事办了。”
姚夫郎戳他脑门:“一句话说两年,还在说。”
陆柳跟他笑作一团,离别的哀愁被搅乱。
黎峰请人做了很多狼毫毛笔,陆柳留了两支,他给姚夫郎送了一支,让他以后用这支笔写信。
“我也想看你的悄悄话。”
姚夫郎没有悄悄话要说,全是不正经的吃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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