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松口答应的意思,不出意外就能成。
洪老五与他碰杯喝酒:“铺子的事好说,我都留好了,等你来租。”
他在这儿吃着酒,兄弟们在旁边饭馆里也摆了一桌酒,两张桌子拼一起,大家吃顿好的。
离家之前,黎峰下过命令,不论酒量如何,到了外头,每人每天,最多一碗酒。喝多了不行,硬要喝就滚蛋。
喝酒误事,他们得罪了人,不能大意。
都是上山过的人,知道松懈会致命,把这话听进去了。
另一头,府学里,谢岩在炒菌子肉丁酱,借了府学食堂的小灶,炒了一锅热乎酱料,有个三斤多,装出来六碗,他拿三碗,余下三碗就放在食堂里,哪位同窗想吃,可以来尝一尝。
另外三碗,他给崔老先生送了两碗,再给舍友送了一碗。
这个酱做起来不难,成品很美味,拌面尤其好吃。
谢岩还专门下了一锅素面,让书童帮着盛出四碗来,他拿两碗到静室,余下两碗,是给书童和舍友的。今天都吃拌酱面。
崔老先生得了酱,还没下筷子,谢岩就拿勺子,挖了两大勺到自己碗里。
他问:“你不是炒给我吃的吗?”
谢岩一手拿一只筷子拌面,这是陆杨教他的,这样拌得又快又匀,他头都没抬,“是啊,给你拿了两碗。”
崔老先生又问:“那你碗里是什么?”
谢岩真是惊讶了:“我不能吃吗?”
谢岩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们这样好的关系,天天一起下棋读书,我还叫你伯伯,一起吃面,你不给我吃酱?”
崔老先生:?
谢岩看他表情,好像真的没打算跟他一起吃酱,也露出了疑问表情。
“这还是我炒的酱?”
崔老先生:“……”
从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这么便宜的东西,送两碗,还挖走两勺。
问他,他还惊讶,看样子还想倒打一耙。
崔老先生不搭理了,挖酱拌面吃。
等他吃饱了,出去溜达消食,听府学的学子们说食堂有酱料很好吃,再听他们说是谢浊之炒的酱,崔老先生再次无语。
这个酱,就剩下那么一丁点的心意,结果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他再回静室,谢岩在练字。
谢岩吃过饭后,会稍坐一会儿,再起来散步消食。
饭后这阵,他要么看书,要么写信,难得练字。
写过两页大字,谢岩放到一边晾着,他散步不走远,就在静室里转悠。
静室里有很多书,他一本本的看。他也在做整理,在书架上做了分类。
分类是拿纸写出书目类别贴到书架上,类别下方有小字“待整理”。也就是说,不相关书籍还没挪走。
谢岩是从前往后整理,他定下的目标是一天整理三十本,翻开看看目录,有的没有目录,就粗略看看内容,再放到相关书架上。
其他学子过来找书,看见类别后,还以为是府学教官要整理静室书籍,这是方便大家的事,他们问一问崔老先生,了解怎样分,拿到书籍后,会自觉还到相应书架,让谢岩轻松许多。
这天,谢岩完成今日目标,看看时辰,差不多要上课了,就到桌边收拾书包,准备走了。
他看崔老先生摆出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迟疑着问:“您下棋吗?”
崔老先生没反应。
谢岩说:“下两局。”
崔老先生还没反应。
谢岩走了:“那算了。”
崔老先生:??
“三局。”
谢岩答应了,说:“你帮我看看文章。”
崔老先生:“……”
服了。
谢岩说:“就两篇而已。”
崔老先生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给我儿子写信?”
谢岩跟崔二自中秋一别之后,常常念叨,每每想跟人聊文章时,都会提一句崔二,但没提写信的事。
谢岩是觉得他跟崔二不熟,而且崔老先生也能跟他聊学问,说话慢了些,他又不急。说话再慢,能有写信慢?
既然面前有人能聊,那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他看崔老先生不高兴,拿出哄夫郎的机灵劲儿,说了句中听话。
“我找您请教就够了,您比崔二哥厉害多了!”
崔老先生摆摆手,放他走了。
酱料一事,就此揭过。
下午放学,谢岩抓紧吃饭,然后到静室下棋。
崔老先生还是爱悔棋,棋路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他悔棋,更像是捣乱,毫无章法,纯粹的膈应人,考验心性。
今晚的两局棋,他悔棋都很有水平,几步之间,就让局势反转,让谢岩从优势转为劣势,思绪一直处于认真思索状态,两局棋下完,谢岩有些头疼。
他从书包里拿出文章来,崔老先生帮他看文章的时候,他就闭目揉脑袋。
崔老先生提醒他:“你还欠我一局。”
谢岩记下了。
两篇文章,不过一千字,崔老先生看了两遍,跟谢岩说:“很俗,这种俗,就跟你归还的那些平庸文章一样。你看太多了,照着写,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很难在其中注入你的思想。你只是知道这样写比较好。为什么好?因为别人这样写拿了好名次。”
谢岩放下手,认真看向他,说:“我平时作文,拿去给先生们看,他们都说好。我自己能感觉到不好,文思畅达的文章没几篇,写出来多是平平无奇的作文。
“上次回家,我与我夫郎聊了很多,这次回府学,我又做了些尝试,回想从前经历,我想我还是做得太少、经历太浅的原因。我理解的文章、产生的思考、与从前阅读篇章的相似与相悖之处,都是前人经验。”
谢岩最疑惑的是,并非每个读书人都有大起大落的人生,别人为什么能写出好文章,他就俗气得很,都是前人经验炒冷饭。
崔老先生问他:“你真不知道?”
谢岩真的不知道。
崔老先生放下两张卷子,拿起袖套笼着,跟乡村老大爷似的,缩头缩脑,跟谢岩说:“因为别的读书人没有你看的书多,看书比你多的人,又没你这样的记性,脑子里存不了这么多货。”
“他们写作文,会绞尽脑汁的去想,想出来的东西或许不够好,或许都是些老旧的东西,一点新意也无。可他们有思考、推敲的过程,他们再被先生点拨、再看见别人的好文章,两相对比,这个经验就留下了。
“而你,你所思所想,都是别人的经验。你从别人的经验里,去对比、思考,去与他们对话、辩论,你总结出一套答卷思路,要骨头有骨头,要皮肉有皮肉,差在哪里?差在你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上,你没有自己的想法。”
谢岩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没法子说出来。
崔老先生要回家了,入冬以后,他就没在府学留宿过。
天色晚了,谢岩怕他被宵禁拦在街上,不敢留他,帮他收拾东西,一路拎着,送他到府学外面。
崔老先生暼他一眼,说:“这才有个孝顺样子。”
谢岩无奈笑道:“我明天专门给您炒一锅酱,一大锅!”
崔老先生不要了。
谢岩还会做些食补汤羹,他一样样报菜名。
这些都是他给陆杨做过的,他知道滋味,简单几个词句,就把崔老先生的馋虫勾起来了。
他问谢岩:“你这样的读书脑子,你夫郎怎么舍得让你下厨房?”
谢岩说:“我特地为他学的,他是爱操心的性子,平常都闲不住,养着病都到处奔波,我们家人少,我再不做点汤,他靠着吃药,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出好身子?”
他提起夫郎,神色都温柔了,眼里都是爱意,没谁往后问,他都叭叭又说了些。
等崔老先生上了马车,谢岩把他的小包袱递过去,嘱咐车夫稳当点。
谢岩看看天色,吹着外头的冷风,心中很自责。
“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晚上拖着您下棋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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