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秋华年自己也不闲着,他虽然不用去地里干活,但每日都要记录棉花的生长情况,设计对照实验来探索最佳种植手法,书房里的竹纸手稿摞了厚厚一叠。
这对秋华年来说也是新鲜活,没有了万能的网络,所有事情只能一步一步自己探索,在这些事情上,他最大的依仗是在现代培育出的系统性思维能力。
秋华年设计了许多表格来统计数据、总结规律,用折线图、柱状图等直观的图形表一目了然地体现棉花生长情况,杜云瑟对此很感兴趣,主动向秋华年学了许多。
“如果这些方法能普及到各个州县,衙门的效率可以提升数倍,朝廷巡查地方财政也能省事许多。”秋华年想的是棉花种植,杜云瑟却想到了更远的地方。
“除非有人大力推行,否则很难。”
来到古代后,秋华年越来越意识到现代发达的信息传播技术的重要性,如果说文明发展的基石是生产力,那么信息传播就是在基石上建立文明的前提。
比如他们现在处于漳县,想给同处辽州的吴深松一封信需要三四天时间,想给京城送一封信需要半个月,想给南方送信,连渠道都找不到,朝廷的官驿速度快一些,但也快不到有本质上的区别。
历代古人先贤变法,能长期成功者寥寥无几,其中未必没有政令难以真正传达到全国各地的原因,纸上推演的再好,不能不缺斤少两的完全执行,也是白搭。
想要变法,需要一位能力出众高瞻远瞩的领头者,需要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僚,还需要一位足够坚定强硬的开明君主,而这些对他们来说都还很遥远。
但遥远不意味着妄想与放弃,秋华年一直记得杜云瑟刚回村时在村后小河边对自己说的那番志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杜云瑟有鸿鹄之志,秋华年也想为这个世界的百姓做些什么,他们会一步一步朝着这个遥远的目标前进。
……
接下来的日子里,九九每隔三日就会被宋府的马车接走学琴,宋太太将自己女儿幼时学琴时用的琴找出来送给了九九,这把琴是南方的名匠所制,琴身略短,泛着微绿,琴面左侧用螺钿镶嵌的圆点标注了十三徽,琴尾铭刻着“点幽”之名。
九九对此琴爱不释手,拿回来后每日晨起昏后都要练上半个时辰,秋华年看过她的琴谱,发现上面的字每一个都长得像汉字,但每一个都不是汉字。有的上面是个数字下面加了个“木”,有的像“芍”,有的像“茫”,还有的数字在下面,不一而足。
这是古琴独有的记谱方式,奇怪的方块字表现的是双手应该按在琴弦的何处,除此之外,还暗含了应该用吟、揉、推、勾、绰、走、飞等哪一种手法。(注1)
九九讲解过后,秋华年明白了琴谱该怎么看,但他对乐器不太感兴趣,也抽不出时间学,所以满足了好奇心就敬而远之了。
虽然对学乐器不感兴趣,但欣赏音乐还是令人愉悦的,九九学的很快,没几天就能弹出音律来,秋华年每日听着院中传来清幽高远的古琴声,炎炎夏日带来的烦躁都消散了。
度过了开花期后,棉花开始结桃,青涩的棉桃挂在枝头,沉甸甸的喜人,因为前期照顾的好,每株棉花上都结了至少三个棉桃。
因为辽州气候冷,棉花种植和生长的慢,所以这些棉桃算是棉花生长过程中的“伏前桃”,也就是正常来说入伏前就该结出来的棉桃。伏前桃只是一个开始,只占总桃数的百分之十左右,但它的出现意味着田里的棉花发育正常,丰收可望。
“伏前桃早挂,伏桃满腰,秋桃盖顶”,三波棉桃都顺利长出成熟,才是最理想的棉花生长情景。
出桃之后,棉铃虫更加肆虐了,之前每隔五日喷一次生物酵素,现在却缩短到了三日,田头的醋渣也需要三日一换,每晚都得去扑杀一次。
这些步骤花不了太多钱,用工却极重,而且都是细活,比种水稻和小麦还要累,种植棉花虽然赚的多,可农人的艰辛也增加了数倍,不雇人的话正常人口的人家一户也就照顾的过来一两亩。
之前开花期的时候,秋华年有意没有给棉花田施肥,因为那时候施肥只会催生出更多的枝条,反而减少花朵数量。但棉花开始结桃后,大多数营养都会被棉桃吸收,这时候合理补肥,可以让棉花结出更多更大的棉桃。
伏前桃之后的伏桃会占总棉花产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可马虎不得。
秋华年和杜云瑟商量后,买了一批石灰,拌上农家肥,花了几天时间给三亩地补了一遍肥。
转眼间盛夏过半,秋天的脚步一点点靠近,后面园子里的大梨树上头一茬的梨子已经熟了。
秋华年清早把落在地上烂了的果子收起来喂骡子,完好的果子装了大半筐,分送给关系好的村人们尝鲜。
秋华年让九九去族长家和魏榴花家送梨子,春生去胡秋燕家和其他几家送,他自己则去隔壁的几位邻居家。
走到庄寡妇家门口时,秋华年隐隐听到她家院里传出数道人声。
庄寡妇寡居多年,唯一的女儿远嫁在外,平日里一直是一个人住的,秋华年家现在的房子多出来的一半地就是买的她家的,因此两家的大门离得很近。
秋华年敲了敲门,一个眼生的头上扎着花绳的小丫头从里面打开破了条缝的板门,露出头上下打量了秋华年一遍,占着门转身喊道,“姥姥,来了个人!”
秋华年被晾在外面,把手上装梨的篮子换了个手提着,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耐心等庄寡妇出来。
过了一小会儿后,庄寡妇拍着手上的土匆匆赶到门边,看见秋华年后赶紧笑道,“华哥儿怎么来了,快进来,我刚才在屋后挖葱呢,不知道你来了。”
“家里的梨树结梨子了,我给你婶子你送点尝尝鲜。”
在村里关系好的人家互相送些自家的农产品很常见,庄寡妇也给秋华年送过自己种的小油菜。
庄寡妇轻轻推了一下门边的小丫头,请秋华年进来,“华哥儿里面请,喝口水再走。”
那小丫头皱眉拍了拍粉色布裙沾上的浮土,哼了一声跑开了。
庄寡妇尴尬笑道,“华哥儿别见怪,玉钏这丫头被惯坏了,我回头让她娘好好说她。”
“这是婶子的外孙女?”
“是啊,我女婿来漳县做生意,顺便带着他们娘几个回来探亲,也是我这地方破,玉钏打小没吃过苦,不太愿意待。”
庄寡妇局促地搓了搓手上的土,这双手骨节粗大,布满黢黑的缝子,一层又一层的老茧累出浑浊的黄色凸起,像变异扭曲的怪物。
这样的手,与小外孙女娇嫩的皮肤比起来,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孩子还小,多待几天兴许就好了。”秋华年安慰庄寡妇,“我就不进去了,婶子家人多了,这些梨子一起拿去吃吧,回头把篮子送过来就行。”
庄寡妇拎着半篮子水灵灵的梨子回到院里,女儿紫蓉也梳着头发从正房出来了。
“谁啊?”
“你宝言叔家的华哥儿,给咱们送梨子来了。”庄寡妇笑着上前给女儿解释。
紫蓉问她,“就是住在旁边那座大宅子里的人?”
“对,你好多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华哥儿可真有本事呢。”
紫蓉垂眼瞥了眼庄寡妇手里的篮子,“有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么有钱不也只送这点破东西?”
庄寡妇笑容一僵,张了张嘴劝道,“这就是邻里间日常走动一下。咱们又没给华哥儿帮过什么大忙,就算华哥儿送贵重东西我也没脸要啊。”
“所以说你没眼界。”紫蓉哼了一声,“别的不说,他家的新宅子一半的地用的咱们家的呢,我看过周遭,他家要扩建只有买咱们的园子最合适,你也不知道多要点钱,才一两半银子够干点什么?”
庄寡妇嗫嚅道,“这已经是极公道的价了,一亩水地都才三两银子,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园子华哥儿肯给一两半我都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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