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邓头贪的不算特别多,达官贵人家的庄子里,主人家不懂农事,估计全都有类似的问题。
但秋华年是要用庄子试验完善棉花种植之法的,为了让佃户们不弄虚作假,中饱私囊,导致试验数据出现偏差,必须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杀鸡儆猴。
苏信白舒了口气,“华年,这个庄子怎么管,我全交给你了,其他的产业,我最近也要好好理一理,钱是其次的,不能叫人这么糊弄。”
认识秋华年短短一阵子,苏信白居然给自己重新找到了不少事情干。
秋华年和苏信白熟了,开玩笑道,“‘钱是其次的’,这话我什么时候也能轻松说出口啊?”
苏信白眼底也浮出几分轻松笑意,“等杜公子中举,朝廷赏赐下十五亩农田,免五十亩地税,你再买个十来亩,也就有小庄子了。”
“到时候再买几房忠仆,以他们的名义去经商,铺子等产业起来,便不会缺钱了。”
苏信白知道秋华年比自己擅长经营的多,年纪轻轻,手腕老练,根本不像个乡野出身的小哥儿。
“中举啊……”
乡试三年一届,秋天举行,俗称秋闱,一旦通过,便是真正跨越阶级的举人了。
最近的一次秋闱就在今年秋天,满打满算还剩不到八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秋华年看向门外,院里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苏信白带来的丫鬟怕冻着贵人,把大红撒花的门帘放下,隔绝了院中的雪景。
“不知道云瑟……咳。”秋华年记起苏信白还在,尴尬噤声。
苏信白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艳羡,善意转移话题,“又下雪了,不知还要多少场雪才能到春日。”
秋华年算了算日子,“还有几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紧接着惊蛰,之后春分、清明,春天便盛了。”
“对了,祝大公子是不是快回来了?”
“按之前的来信,应该在这几日。”苏信白想到外面的雪,沉默不语。
“等他回来,应该会挑一个杜公子休沐的日子,宴请你们。”
苏信白没说自己到时候会不会出席,秋华年也没多问。
苏信白对自己的丈夫,一直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但秋华年隐约觉得,他其实并不讨厌祝经诚。
雪下大了,秋华年让巧婆子把自己昨日和孟圆菱出门淘的铜锅找出来,烫锅子吃。
铜锅全由黄铜打造,是中间一个添碳的圆筒,旁边围着一圈圆槽的样式,和现代的老北京涮羊肉锅差不多,秋华年发现它,很是惊喜。
这意味着他可以烫火锅了。
秋华年给巧婆子细细吩咐。
“先去买几根大骨头和鱼骨,油煎一下后,熬成骨汤,再把鱼刺和骨头都滤出来,加入淘洗后切成细丝的酸菜,加一点大料煮着,做酸菜锅底。”
“烫菜去称一斤羊肉,切成薄片,做一碟鱼丸,挑嫩的玉米、冬瓜和白菜切块切片端上来,泡软的粉条也来一碟。”
“料碗要韭花酱、麻酱和香油,加一点点糖提鲜,每人配小半碗,你看着调味。”
……
巧婆子记住吩咐退下后,苏信白说,“华年在吃食上颇有研究。”
更讲究和精致的饭菜,苏信白早就吃腻了,都不如秋华年这几段话的描述听得他产生食欲。
秋华年笑道,“反正外面下雪,你吃过饭再走吧,你带来的下人们人多,让他们自己再做一桌吃的去后面吃。”
苏信白轻轻清了下嗓子,矜持道,“也好。”
奶霜从门帘外钻进来,喵喵叫了两声,跳上秋华年的膝头,双腿并立,优雅无比,秋华年看看奶霜,再看看苏信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信白不解,秋华年眯眼笑着,连连摇头,不做解释。
趁巧婆子做饭的功夫,秋华年处理庄子的事,他让老邓头爷孙三人到书房,拿出纸笔,边问边写。
庄子上一共有多少人,什么岁数,什么性别;每个月施几次肥,每次花多少时间;庄子里的人平日吃什么,还不能下田的孩子们干什么活……
老邓头开始还能周全回答,到了后面,渐渐捉襟见肘,额头浮现出一层冷汗。
每次他的回答里有和前面对不上的地方,秋华年就故意停下,把前面的记录翻出来,直接指给他看。
比如庄子里的人平时主要吃野菜,为什么孩子们不挖野菜,野菜是哪里来的;施一次肥需要半日时间,账目上怎么记了三日的量……
有时候,老邓头好不容易想好了说辞,秋华年又不让他说了,转而让他的儿子或者孙子说,急得老邓头抓耳挠腮。
全程下来,秋华年没有说一句重话,一直脾气温和,面带笑意,可老邓头却觉得,这个不知来历的哥儿,比祝府里主子身边凶巴巴的管事们更可怕。
明明这样的好相貌,住着这么好的宅子,衣着打扮具是不凡,还和大少夫人是好友,高低是位富家小公子,怎会对农事如此了解,根本无法糊弄!
苏信白坐在秋华年旁边,一言不发,也给了老邓头足够大的心理压力。
最后,在老邓头崩溃之前,秋华年轻飘飘道,“邓庄头记的账太糊涂了,回去后好好查一查,下次我去庄子上验收,要看到新账。”
苏信白开口,“之前的东西,我可以不追究,今日之后你若还糊涂着,庄子的庄头,就换个人来吧。”
老邓头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知道以后肯定没法糊弄了,忙不迭答应,至少保住庄头的位置。
老邓头几人走后,苏信白才蹙眉问,“直接换一个庄头不好么?”
如果不是秋华年说下次要看老邓头的新账,苏信白本打算直接换庄头的。
秋华年说,“他管着这个庄子十几年,换人的话,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且看着吧,这种人只要降住了,‘戴罪立功’反而更加卖力。”
苏信白想了想,摇头道,“我学这些,还是太难了。”
“不学也没事,哪有人什么都会的,反正你有忠仆和管事,也无心于经营,大差不差守住产业就行了。”
秋华年笑着边说边站起来,懒懒伸了个腰,“我好像闻到酸菜骨汤锅底的香味了,我们快去里面院子吃饭吧,锅子得趁热烫菜才好吃。”
浓郁的骨汤和酸菜的香气融入腾腾热气中,从紧挨着书房的厨房里飘出,勾得人一阵嘴馋。
秋华年揭开书房门的厚帘子,快步走到院中,雪下得有些大,一下子沾白了他的睫毛,丫鬟们忙撑起油纸伞,给他和苏信白挡雪。
巧婆子端着做好的锅子出来,黄铜色的锅上冒着浓郁的白气,在雪景里升腾,乳白色的骨汤还在翻滚,中间的圆柱里可以看见黑红的炭火。
“快快快,开饭啦。”孟圆菱早在厨房守着了,赶紧招呼他们。
几人冒着雪到了花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待会儿要烫的菜品,巧婆子给冬瓜上雕了花纹,是兔子的模样,看上去晶莹可爱。
秋华年教大家把菜放进翻滚的锅里,烫个十几秒到几分钟不等的时间,捞出来蘸着料碗吃。
苏信白第一次见这种吃法,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渐渐被热闹的氛围感染,主动烫起了菜,到最后,一斤的羊肉居然不太够他们几人吃的。
苏信白意犹未尽,“下次我带些东西来烫锅子。”
“烫锅子”三个字,从苏信白这样的冷美人口中说出来,有种别扭的喜感。
秋华年打趣,“苏公子想烫锅子,在哪里烫不得,还得专等下次过来。”
苏信白摇头,“这种吃法,人多了才有意思。”
苏信白在秋华年家一直留到天色渐暗,才启程返回。
祝府宅邸庞大,四五房人住在一处,有几十个主子。苏信白回到祝府,家里的下人们全都恭恭敬敬,其他房里的人看见他,表面上也都好声好气问候。
苏信白知道,自己是祝家请回来的金佛,日子没有不顺心的地方,可也没有任何称得上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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