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把答应好的事推迟,这一次我不打算让他推了,母后有在天之灵的话,应该已经等好久了。”
嘉泓渊微微扬起下巴,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狠厉,“表弟,你会帮我吗?”
吴深明白嘉泓渊要对自己说什么了,他张开口,半天没有发出声音,“父亲教导我要……忠君爱民。”
殿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十六回来了。
他带着先皇后亲手酿造的梨花白,还有吴嬷嬷做的吴府味道的点心。
嘉泓渊没有命令或蛊惑吴深,笑着请他尝一尝酒与点心。
酒不是绝世佳酿,点心也只是家常味道,可吴深尝了一口后,眼睛却瞬间湿润了,这是他记忆中家的味道。
吴深囫囵吞了一碟子的糕点,喝完了一壶清酒,把嘴里干涩辛辣的味道分好几次全部咽下去。
他想要说话,没组织好语言,就这么借着微微的醉意直接说了。
“我没有见过先……殿……姑姑。”他顿了顿,“我是老来子,记事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明升暗贬至南方当清闲将军了。”
“但我非常喜欢姑姑,我记得,只要是逢年过节还有我的生辰,她都会千里迢迢地赏东西给我,太监拿着懿旨宣读,背后是装满我喜欢东西的箱子,父亲和母亲带着我谢恩。”
“我学着大人们的称呼叫她皇后殿下,背过人处,父亲却跟我说殿下会更喜欢我叫姑姑。”
“姑姑和我父亲虽然是堂兄妹,但姑姑父母早逝,自幼寄养在我家,和亲兄妹没什么两样。我父亲一旦喝多了酒,就开始想妹妹,拉着我讲故事。”
“讲姑姑怎么缠着厨娘改进点心,讲他们小时候怎么一起研究酿酒,讲姑姑能骑在马上拉开十石的弓,射中百米外的靶子……”
“有时候他还会讲,他当初怎么和还是皇子的陛下比试一番,大获全胜,让陛下答应一辈子对姑姑好。”
“每次讲到这儿,他就不再说了,还让我把他说的话赶快忘掉。”
“现在想来,父亲应该是在后悔吧……”
嘉泓渊把玩着手中的冰裂纹玉石冻酒杯,眸光晦涩不明,“是啊,当皇后是件令人后悔的事。”
吴深笑了笑,“总之,我是从小听着姑姑还有殿下的故事长大的,我知道在京城最雄伟最繁华的宫殿里,住着我武艺高强、人美心善的姑姑,还有身体虚弱、才华出众的表兄。”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你们,但不等我被允许去京城,姑姑便薨逝了。我随父母进京奔丧,在太子东宫第一次见到了殿下。殿下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又不一样,还没说几句话,就咳着血晕了过去,吓得我以为姑姑没了后表兄也要没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见到殿下最先问的一定是身体如何……”
吴深拍了拍脑袋,把随着回忆越来越深的醉意驱赶出去些许,“我这没头没尾的,说得没完没了,到底在乱说些什么啊?”
他被自己逗笑了,笑了半天后收起神色。
“我的父母快到花甲之年了,我们已经有三年未曾见面,能孝顺双亲膝下的日子越来越少。”
吴深没有看嘉泓渊,视线向下看着他苍白的手。
“父亲信奉了一辈子的忠君爱民,我自然奉为圭臬。但难道这个‘君’,是不能变的吗?”
吴深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心已经重重落了下去。
他抬眼,郑重地看向嘉泓渊,“表兄,我为你、为姑姑、为吴家不值,说白了,我不是想帮‘太子’,我是想帮你。”
第173章 春杏
嘉泓渊听完吴深的话,眸光微微颤动。
他敛下眼睛,轻声笑道,“好,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和舅舅舅母在京中团聚吧。”
吴深长长舒了口气,他是在战场上势不可当的将军,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再瞻前顾后。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先写密信稳住在边关的吴家军,然后‘好好’待在京城中,在需要时秘密离开。”
吴深皱眉道,“他们有兵变的计划,一定会盯紧我,秘密离开恐怕很难。”
嘉泓渊掩唇咳嗽数声,“表弟可有成亲的打算?”
“什么?”
“掩人耳目虽难,但并非毫无办法,让他们相信你一定在京中就行了。”嘉泓渊随意地说,“听说元宵节那晚,你带闵家小公子上了长安西门城墙。”
“……”
嘉泓渊轻笑,“舅舅与舅母不在,孤算是你的长辈,可以替你提亲。”
“……”吴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嘉泓渊以一位兄长的语气与他谈起此事,让他无法生起别的情绪,只能把那一丝微妙的感觉按下。
“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了?表弟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孤还以为你有这个打算。”
吴深抿了下唇,组织语言,“……我是打算向闵小公子提亲。”
“但我不想,将他牵扯入这些事中,也不想提亲是别有目的。”
嘉泓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吴深会这么说。
“你想与他成亲,结局也确实成了亲不就好了吗?”
吴深摇头道,“殿下,这不一样。”
见他坚持如此,嘉泓渊没再说什么,他还有其他办法能掩盖吴深出京的踪迹,提到提亲,只是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情报,觉得能顺水推舟,一举两得罢了。
不一样吗……嘉泓渊心里闪过这句话,没有细想,很快就抛开了。
用完酒与点心,吴深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他忍不住问道。
“殿下,您手里真的有真正的解药吗?”
嘉泓渊摇头,“若真的有,孤早就能知道毒是谁下的了,骗人而已。”
“那……”
嘉泓渊没有对吴深隐瞒,从原委讲起。
“这种毒是一种前朝宫廷秘药,炼毒之人试毒时用的药人是宫女与宫妃,使用效果和剂量也是据此得出的。”
嘉泓渊笑了几声,“你应该知道,同一种药,相同的剂量,在身体条件不同的人身上效果是不一样的。”
吴深想到了什么,呼吸被攥紧了,嘉泓渊一直笑着,眼睛中却写满了悲凉与狠厉。
“孤能顺利出生,病歪歪地活下来,不是因为有解药,也不是因为运气,是孤的母亲足够强大,她强于普通宫女和宫妃数倍的身体承担了大部分药力,只有小部分影响到了孤。在外人看来,就是母后因常年随父皇征战熬干了身体,孤则自幼体弱多病。”
“下毒的人一直等不到孤与母后死亡,数年之后,趁父皇御驾亲征再次动手,那一次母后失去了生命,孤身上的毒也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嘉泓渊摊开苍白的手掌,注视着掌心的纹路。
“当年的顾老太医认出了这种毒,父皇就此明白真相,当时敌暗我明,为了不打草惊蛇,父皇想杀顾老太医灭口,孤暗中请托文先生替顾老太医说话,救他一命。”
“后来顾老太医辞官回乡,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实际上他一直在替孤暗中研究这种毒药的解药。”
嘉泓渊从桌案旁的小格里取出一瓶丸药,取出几粒咽了下去,十六默默奉给他一杯水送服。
“顾老太医医术精湛,又有孤全力支持,在这小二十年里已经研制出了一种仿解药,孤给晋王嫡长子的就是这个,虽然效力仍比不上真解药,但一时掩人耳目足够了。”
“所以殿下如今的身体?”
“过往的亏空无法补足,但毒解得差不多了,如今这副经年病弱的模样,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装的。”
一直装着中毒难解,才能麻痹幕后之人,冷眼旁观他们露出破绽。
这是世上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的秘密,哪怕元化帝也不清楚太子的身体究竟在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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