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行商妻子与情夫见面,互诉衷肠,行商妻子苦求情夫,让她和他们的儿子一起留下——毕竟唐时的广州在长安人心目中尚是四处瘴疠的蛮荒之地。纵是能从行商那里继承大笔财产,万一没命花,那可不就亏大了?
于是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位情夫身材与行商相仿,甚至相貌也有几分相似,因此每两个月都会扮做行商的样子,公然与行商之妻相会。
世上本没有什么“生魂返家”,有的只是胆大包天的戏精而已。
此案破后,那行商心灰意冷,最终下决心与妻子和离,独自离开长安去南方行商。临行前向诡务司捐赠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财产,以感谢郑兴朋替他查明真相。
此案是万年县转来,李好问便着万年县的不良人再去查询,那行商妻子和情夫如今在何处,作何营生,郑兴朋案发之日身在何处,有无人证等等。
李好问很快整理完了三个月内“丁类”和“丙类”案件,并且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并着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按照清单前往随访,看是否有人可能因此等案件向郑兴朋寻仇。
三件“乙类”案件中,有两件可以比照“丁类”“丙类”让人后续随访的。另有一件却让李好问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级别:乙类。
案由:敦化坊坊民周贤于东市放生池放生。
看这案由平平无奇,但是案情却十分炸裂:这位长安市民周先生,放生的不是常见的活鱼活鳖,这位放生的是鱼脍。
作为一名资深吃货,李好问对于中华传统料理——鱼脍,别有一分特殊情感。
鱼脍,就是后世风靡的鱼生,又或者叫生鱼片。这种美食先秦时就已经出现,唐代更是发展到了高峰,导致鱼脍在唐诗里几乎俯仰皆是,什么“脍切天池鳞”、“冰鲤斫银鲙”,什么“侍女金盘脍鲤鱼”、“青鱼雪落鲙橙虀”①,各种口味、各种搭配,层出不穷。
然而李好问弄不明白:放生鱼脍这是什么心态?与其将这些鱼脍放入放生池,倒不如来投喂我,同样算是功德一件呀?
但案卷上记载的内容比他能想象的更加炸裂:根据周贤的证词,这些鱼脍入水,立即化成一条又一条的鲜红色小鱼,争先恐后地向放生池底游去。这周贤这才“意满离”,第二天继续带鲜切的鱼脍过来。
如此这般,三日之内,周贤就被热心的东市群众举报给了万年县。万年县认为这是“诡奇事务”,将其移交给了诡务司。
当时郑兴朋详细地询问了周贤,得知他曾经得过一梦,梦见一名仙人前来,指点他去东市放生池放生鱼脍,说是只要他做到了,便能助他成仙。
郑兴朋问明事由,认为周贤是被人施加了某种诱导,某种心理暗示,让周贤潜移默化认为他放生的鱼脍能够变化成鱼。
于是,由郑兴朋主持,诡务司成员使用法器道铃“听劝”,为周贤去除了这种心理影响,之后再带他去东市放生池,让他亲手将鱼脍放入池内——这些鱼脍依旧是鱼脍,或是一片片悠悠沉底,或是迅速成为池中鱼鳖的美味,总之没有一片是能被“放生”了的。
周贤恍然大悟,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敢这种既浪费美食又成不了仙的傻事了。
原本案子到了这里就应该了结了,但郑兴朋又在案卷上继续批注:找不到为周贤施加这种心理暗示之人的动机——这种操作没有为任何人带来任何好处,总不可能有人费尽周折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搞一场恶作剧。
找不到任何作案动机的案件,并不能因为其暂时中止就认为结案——因此郑兴朋将此案定为“乙”类,表示日后还要再回顾查看,找出任何可能隐藏起的线索。
李好问看过这份案卷,苦苦思索了良久,也没有半点头绪,只能让万年县的人再去查那周贤的下落,并告知两县,日后再有发现长安城中有人放生鱼脍、鱼羹、鱼豆腐……一概先报到诡务司来。
最后余下的,就是当初那份仅仅是让他触摸一下便受到暴击,直接晕去的“甲类”案件。
李好问是不敢再读那份案卷了。但那桩案子是屈突宜与郑兴朋一起经手的,案卷的内容(除批注外)也是屈突宜所写,因此这位记性很不错的中年主簿现在还记得其中的内容。
级别:甲类
案由:杀人夺法器案。
一位名叫“鸿波”的道人,过分炫耀导致法器被人觊觎,最后被人夺去法器,而他本人也不幸毙命。
按照屈突宜的说法,案情本身不复杂,如果被夺的不是法器,那就是一件普通的炫富夺产案。考虑到那件法器可能是上古时期遗留的神物,再考虑到凶手还未落网,失物尚未追回,因此郑兴朋将此案定为“甲类”。
听屈突宜将此案复述一遍,李好问在口中重复死者的名字:“鸿波?鸿波道人?这岂不是和‘大青面案’里……”
屈突宜这时也想起来了,伸手拍案道:“原来是他?”
正好万年县的不良帅姜永年也在诡务司,李屈两人连忙将姜帅请来。姜万年给出肯定的答案:“是的,庆云楼凤魁库奇娜的相好就是他。两人一直来往到鸿波遇害之前。”
屈突宜忙问:“那之前让万年县去查库奇娜是如何得到大青面的……”
姜永年郑重答道:“敝县尚未掌握十足的证据,但现在已大致可以确定,库奇娜就是从鸿波处得到那只大青面,并且习得了豢养大青面的方法的。在鸿波遇害之后,为了向倚云楼复仇,她依然独力豢养那等妖物,甚至不惜让楼内两名歌妓和一名小厮成为大青面的食物……”
李好问心想:这解释了庆云楼内三人的失踪案。
但他闭上眼,伸手用力地揉着额角太阳穴——
现在问题又来了:这两件案子“会师”一处,岂不是意味着两件案子都断了线索?
鸿波究竟从何处得来的那件上古法器,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大青面?他曾向何人炫耀,那件传说威力强大的法器,如今又流落何处,是否将为害人间?
李好问再次睁开眼,见到屈突宜与姜有年都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
“其实……本司自始建以来,甲类与乙类案件中,有三成都是悬案,另有三成案件虽破但尚留有疑点,真正完全能破获的,最多只有四成……”
屈突宜眼中饱含安慰,而姜有年则是“求求您发慈悲别钻牛角尖”这一类的祈求眼神。
“这是因为,有些真相,只是了解就意味着危险……”
听见屈突宜这么说,李好问陡然想起当初他在机要室内读那份“甲类”案卷的情形,那种几乎撕裂灵魂的痛楚和尖锐足以刺穿耳膜的无意义呓语令他记忆犹新,一旦想起,身体就微微颤抖,似乎还保留了那一刻的物理记忆。
“我了解了。”
李好问摆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心里名为“谨慎”的那根弦也渐渐拉紧。
“姜帅,今天中午和兄弟们留下一起用饭吧。供应‘廊下食’的店家请了新的厨娘。”
屈突宜转脸看向姜有年。
这位万年县的不良帅老实巴交地推脱两句。但他身后的不良人们纷纷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诡务司的“廊下食”早已在长安、万年两县出了名。只不过长安县的叶小楼每每拉长着一张脸,摆出一种“不食嗟来之食”的表情。而姜有年只是会表面上客气客气,然后带着手下的不良人一起,在诡务司这里填饱肚子,然后感慨一下他们万年县怎么就没这种福利的。
这时已到了午正,诡务司正厅跟前的壁钟“当当当”地响起,紧跟着是隔壁荐福寺的钟声。
诡务司的正门“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老王头当先挑着担子,一头是炭炉,一头是食盒。接着是空着手的张嫂,后面还跟着两个食铺的伙计,伙计们也都各自挑着担子,担子里盛放的是碗碟筷箸一类必备的物事,以及一两个有盖子的铜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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