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好问想起此事,吴飞白似乎也想起此事。
他快速起身,转过桌子,来到李好问身边,跪坐于地面,凑在李好问耳边,小声道:“在大事上,您需要我灵的时候,我就会灵,不需要我灵,我就绝对不会灵!”
李好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李司丞,这……”
吴飞白显得十分尴尬,眼看着李好问用帕子撸了鼻涕之后迅速远离自己,至少三尺有余。
但李好问丝毫没有要怪罪吴飞白的意思,反而在撸完鼻涕之后转脸认真看过来。
“吴博士,你能算出,今晨长安水源异变的真实原因吗?”
吴飞白心头一抖,再看诡务司众人都神情肃穆,心知这就是对自己的终极考验了。
当下他席地而坐,将青色官袍的前襟平铺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伸手去自己袖中,将随身携带的各种占卜用品向外掏。
他那两幅衣袖,几乎和屈突宜的袖子一个样儿,里面藏着数不胜数的神奇物事:
从骰子、钱币,到蓍草、竹筹、叶子牌,再到小香炉、符纸、紫金水盂……甚至还有一只内里空空的龟壳,表面洁白,应当还从未被烧过。
吴飞白望着眼前这些用具,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李司丞,咱为诡务司占卜,有报酬吗?”
李好问坦白地摇摇头:“没有。”
一听这话,吴飞白那张脸顿时像是一块抹布似的皱了起来,旁人看着都有点儿替他肉疼。
“李司丞,要占卜这等大事,要用五百年以上的龟壳,或者西域神牛的牛腿骨……所费不菲。要真是没的报酬,那下官可不可以……”
屈突宜在旁笑道:“折抵你以前在诡务司吃的‘廊下食’。”
吴飞白顿时呆住:那这廊下食可真吃得不便宜。
诡务司里其他人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吴飞白这才大致明白屈突宜是在玩笑。
“一切费用实报实销。”李好问严格保持着与吴飞白的距离,抓着帕子,认真地道。
“那好!”吴飞白似乎下定决心,将手伸向面前桌面上的那只龟壳。
这位钦天博士在卓来的帮助下,在诡务司正堂前阶下支起一只小小的泥炉,在泥炉中焚烧龟壳,焚烧龟壳所用的燃料却是他带来的那些蓍草与竹筹,按照吴飞白的说法,这些都是带有“灵性”的材料。
结果也很快呈现——随着炉中燃料焚烧殆尽,那龟壳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被烟熏火燎的表面出现裂纹。
吴飞白像是不怕火焰灼烧似的,直接伸手将那龟壳从炉中捡出,忙不迭将它丢在地上,同时不住口地狂吹自己被烫出水泡的手指。
李好问微微摇头:看来这位并不经常使用龟壳占卜,业务并不熟练啊。
然而屈突宜却凑近了对李好问道:“吴博士这是特意夸大难度和自己的牺牲,专门向您示好呢!”
李好问一怔:原来这还是职场高情商的表现?失敬了吴博士。
这时,落在诡务司阶前地面上的龟壳终于渐渐冷却。吴飞白下阶将其捡起,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开始细细地观察龟壳上裂开的纹路。
“今晨长安各处水源发生异变的原因……”
李好问听见吴飞白这般念叨着。
忽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吴飞白手中的龟壳被远远地扔在地上。
这位钦天博士的脸色比他的名字还要苍白,整个人倒退好几步,蜷缩着倒在诡务司石阶跟前,眼神惊恐,道:“李司丞我,吴飞白与贵司一直无冤无仇,贵司为何要设下这等陷阱害我?”
“设陷阱害你?”
这下轮到诡务司众人吃惊了。
李好问与余人对视几眼,转回头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见了……”
突然,吴飞白身体挺直,整个人显得理直气壮起来:“水源异变之事与天子有关,李司丞今日曾经入宫面圣,这件事想必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变着法儿套我的话?”
在场众人之中,章平、李贺等人都是知晓一两分事实真相的。见吴飞白如此说,他们纷纷笑着摇起头,只说吴飞白说得不对。
吴飞白见状,瞬间显出几分心虚,膝行上前,用颤抖的双手举起那枚龟壳,再度认真审视龟壳上出现那些纹路。
到时李好问与屈突宜都没说什么,只是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他们两人都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吴飞白说水源异变之事与天子有关,可能是因为他在卦象中看见了“龙”的形象。多年来,儒家渲染的“天人合一”理论,让天子成为“真龙天子”,拥有统治天下的合法性,但同时又被各种天象所约束,使其不能由着性子胡作非为。
然而在这件“水源异变”的事件里,涉事的却是一条“真龙”,一条真正的那伽。
如果确实如此,那吴飞白就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神棍,而是一个真有几分本事的神棍。
李好问与屈突宜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屈突宜突然抢上前,伸脚踩住吴飞白的一只手,寒声道:“吴飞白,你竟然敢在我司中大放厥词,妖言惑众,诋毁天子!”
章平等人见状都惊呆了,不知屈突宜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李好问也自后跟上,大声道:“你再好好看看,那卦象上到底是什么?”
被两人齐声恫吓,吴飞白惊得声音都变了:“两位……这是你们,这是你们命我……占卜的呀……我看,我看!求各位让我再好好看看!”
屈突宜将脚略挪开,吴飞白顿时捧着那只龟壳,几乎要将整张脸都怼了上去,一边仔细观察龟壳因火烧而龟裂的纹路,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不是……不是人间天子,而是真的龙……”
一时间诡务司中没有人再出声打扰他。
就连懵懵懂懂不知详情的卓来,也知道大人们正在商讨机密要事,自己干脆脚底抹油,托着那些用过的陶杯去后院清洗去了。
“是它……它向水中,释放了神血……”
这基本与罗景的解释完全一致。李好问至此可以确定,吴飞白的“占卜”确实揭示了一二真相。
毕竟此前他在诡务司中与罗景一番深谈,除了诡务司中自己的僚属之外再没有别人听见。吴飞白没有渠道得知。
当然,如果吴飞白本就是罗景一伙,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实情。
但吴飞白的底细诡务司众人知之甚详,他与半年前刚刚前来长安的一位“非人”是紧密合作的同伙,可能性虽不能排除,但是也不大。
这时,李好问忽然向前踏上一步,来到吴飞白面前,略屏呼吸,压低声音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龙!”
吴飞白正对着李好问那张严肃的面孔,眼神中有一丝了然。
“但你这根本不叫‘占卜’。”
李好问步步紧逼:“‘占卜’乃是预测未来的吉凶祸福,上古帝王用龟甲占卜,也都是为了祈问将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李好问的语气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点天子李忱的气场——毕竟他都已经能够在短时间内借用他人的特殊能力了,此刻混搭一点别人的风格更加不在话下。
吴飞白顿时双眼发直:他原本还想争辩几句的,但面对此刻的李好问,吴飞白就像是被凭空洗脑了似的,连连点头:“有……有道理……我该去看看未来……”
说着,吴飞白连忙低头,继续端详面前那枚龟板。
而李好问在旁沉声又补了一句:“这条‘龙’,将来会不会给长安百姓带来什么危害?”
吴飞白闻言悚然,而他又好似确实从龟板上看出了什么,用一种惊恐的口吻,捏着嗓子道:“水,好多水,周围都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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