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好问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毫无疑义。
可是,只有他一人曾经使用“时间跳跃”的能力见过被血污沾染之前的屏风。此刻,哪怕是当初经办此案的长安县不良帅叶小楼,面对郑夫人也无动于衷。
坐在诡务司正厅中的郑夫人是位年近三十的女子, 肤色白皙,面容姣好, 眼角极少见到皱纹, 可见日常保养得甚好。
她看来像是一位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从来都不需要为世事烦恼的妇人。
此刻她全身缟素, 鸦色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白色绢花,低垂着头,但整个人异常平静, 即便坐在她对面也很难察觉亲人过世之后的哀伤情绪, 与那些哭天抢地的死者家属有天渊之别。
一名四五岁的幼童正坐在她身侧。小童似乎没见过诡务司中的这种阵仗,很有些紧张, 右手紧紧地牵着母亲的衣角,但并不怎么怕人, 一双圆溜溜的清澈眼睛睁大了望着众人。
这对母子对面,屈突宜轻轻扯了一记李好问的衣袖,低声提醒:“李司丞!”
李好问这才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盯着司里上一任长官的未亡人呆看了半天,实在是失礼,连忙掩饰着轻咳了两声,道:“郑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郑夫人闻言抬起头,双眸明亮,打量李好问片刻便道:“原来是李家的六郎。好些日子不见,你已长大成人……已经做官了。”
李好问连忙拱手道是,并且谢过郑夫人昔日对自家的照顾。
李家最难熬的那一段时日,也就是李好问的妈妈和妹妹因病过世的那一阵子,族中对他们一家不闻不问,后事都是邻里帮忙办的。李好问原主虽然死活都不愿意相信亲人已经过世,但这一段记忆他依旧保留着。
郑夫人面对官府中人与丈夫昔日的同僚,自始至终表现得十分冷静,开口问起郑兴朋案发的经过。
屈突宜口齿便给,将郑兴朋一案从案发,到长安县查证无由,将案子又转交回诡务司的全部过程讲了一遍。
末了屈突宜看了一眼李好问,斟酌着道:“此案还有诸多疑点,未有最后定论。夫人这么快便赶到长安,想必能够帮助本司,解开一些疑问。”
郑夫人点点头,道:“各位,未亡人想先去看看亡夫……”
唐代丧仪,通常分为小殓、大殓、殡、葬等几个过程,各自有时限。平民百姓家里通常会赶在一个月内将亡者入土为安。然而郑兴朋因死因出奇,且无亲人在身边主持,因此一直停灵在长安县的殓房中,还未移动过。
于是众人起身,一起送郑夫人往长安县去。
老王头早已专为郑夫人和郑小郎君准备了车驾。老王头亲自赶车,李好问等人或骑马,或步行,一起跟在车后,缓缓往长安县去。
然而还未到长安县,就已见到长安县衙跟前围了大批好事的百姓。
“看了今早的《长安消息》没?”
“就是看了才来的……这位夫人竟然亲自来认领被屏风杀害的丈夫尸首了。”
“你们说,她见了那幅屏风,见了屏风上的情敌,会在怎么做?”
“要是我的话,一准将那屏风毁去,烧了!免得那美人再跑出来诱惑他人……”
李好问耳力好于常人,从人群的议论纷纷中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心里的怒火顿时蹭蹭地向上蹿。
这《长安消息》,又在靠噱头骗流量吸引眼球……炒作之风古今皆有,并不稀奇,只是像这般非要将流量建筑在他人的苦难与伤痛之上,实在是不厚道。
长安县衙跟前,有衙役和不良人出来维持秩序,勒令围观的百姓与其他无关的车马向后退去。
郑夫人下车时,李好问也正下马。
他一回头,刚好看见一座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内的人揭开车帘,正悄悄地望向这边。
虽然车内的人只露出一只纤纤素手,一对秀目,但李好问还是认出了倚云楼的凤魁。
没想到楚听莲竟也会出现在这里,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心态。
但在这场合,李好问也无意戳穿,给八卦小报增添流量。于是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正常下马,跟随郑家母子等人一起进入长安县衙。
此刻长安县衙外,倚云楼的凤魁楚听莲失魂落魄地放下了油壁小车的车帘。
她怔怔地坐在车内,过了好久都没能回过神。连外面赶车的小厮唤她都没有听见。
刚才从诡务司的车驾上下来,牵着冲龄幼子迈入衙门的郑夫人……
楚听莲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可是那大致身形容貌还是能对得上号。
以前郑兴朋总是带一名男装丽人到倚云楼来听曲观舞,那位男装丽人,不正是此刻迈入衙门的那位吗?
*
长安县地下的殓房里,郑夫人独自一人立在亡夫的遗体跟前,如同一尊凄婉绝美的雕塑。
有诡务司的药剂与保存尸身的特殊法器辅助,案件过去一个月了,郑兴朋遗体的状态还与刚刚遇害时一样,眉目如生。若是没有颈项上那道细小的创口,昔日诡务司的首脑,躺在殓房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好问等人都站得远远的,以免打扰这对夫妻大半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都很难猜测郑夫人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叶小楼甚至显出些不安:显然,这位妇人不哭不闹,既不质问不良帅破案不力,又不苦求早日拿下凶手,与他过往的经历完全不同。
这位夫人……不会是因为这桩“屏风杀人案”就此恨上了自己的丈夫吧?
正当众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郑夫人回头,视线正好与李好问的相接触。
“李家六郎,外子遇难之后,官府是不是没能找到能对上伤口的凶器?”
郑夫人声音清脆且娇柔,听起来如夏天里溪水淙淙流过石壁那般好听。但谁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在问凶器。
李好问愣了愣神,忙抢上答道:“是的。郑司丞颈项上的致命伤太过细小,当时长安县的同仁们实在是没能在附近找到任何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
他一边回答,心中一边纠结:不知该不该将屏风上剑器的大小刚好适合的结论也一起说出去。
却听郑夫人道:“外子有一手化水为冰的法术,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水滴化作薄薄的一片冰刃。只有掌心大小,这么薄……”
说着,郑夫人竟伸手比划,而且还拉开了一直罩在郑兴朋遗体上的油布,露出死者的左臂,道:“昔日外子曾向我显摆,特地变化了那冰刃出来。谁知后来我们夫妻玩闹,他用那冰刃划伤了手臂,在左臂上留下了一道疤痕,至今未能消去……”
众人随着她的指点,真的在郑兴朋左臂上看见一处三寸来长,极细极细的红色疤痕。
其实叶小楼等人当初在检视郑兴朋遗体的时候也见过这条疤,但谁都当只是一条普通的划痕。
没想到,竟是郑夫人来向他们证明:他们预想的那个假设,那个被他们自己反复否定,认为绝不可能的死因,竟然有很大可能是真实的。
从殓房里出来,李好问听见叶小楼在自己身后将章平一拽,小声问道:“章主事,郑司丞……他们夫妻的感情是不是不大好?”
章平被问得着实无语,好半天才道:“人家夫妻感情好不好,你问我……这不合适吧?”
叶小楼却兀自在思考推理:“会不会是因为你们郑司丞早先将夫人送回原籍,有意疏远,以至于夫人怨上了他,连帮他缉拿真凶,报仇雪恨这样的事都不愿意做了?”
章平无奈,只能压低声音:“别瞎猜了。我们司丞不还说要带夫人去你布置的那个‘案发现场’看一看吗?”
所谓“案发现场”,自然是指长安县当初为了破这一桩疑案,在长安县公廨内原样“复制”的郑家花厅。
按说那里面的陈设摆件,都是郑家的东西,理应归郑夫人所有。此刻带郑夫人过去看一看,也是应该。
那叶小楼,不知为何竟又怀疑上了郑夫人,在李好问身后,低声与章平咬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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