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
“今日有人在水中投入了切好的鱼脍。
“于是,界限被打破了,我意识到它已无法再被控制或是被收容。
“五月二十八日,
“我再次感觉到了那只妖兽。
“它在成长,异常迅猛地……
“我预感到它出现在世人眼前,那是一只长安城不可容纳的巨物。
“我看见它仰首向天,发出惊天动地的嗥叫,引来重重天雷。
“我看见的这些只是未来。但我有比较大的把握,它会发生。
“虽然不一定会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就会发生。
“但我不能做那等人……对了,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我不止是一个人,我还有婧娘,我还有昭儿。”
李好问抬起头,刚好与郑夫人对视。只见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珠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似乎很想知道,郑兴朋究竟在信上写了什么。
李好问在看见“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这句话的时候,更加认定了郑兴朋是一位穿越前辈。毕竟这话的原文,是西方某位王和他的情妇在数百年后说的。
想到此处,李好问便用满怀钦佩的语气对郑夫人道:“郑司丞在这信上引用了一句话:‘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他说他绝不能做这样的人。”
郑夫人听了,歪头想了想,道:“这句话好像是张易之张宗昌兄弟说的?”
李好问有些震惊。
不过想想好似也不是不可能,张易之张宗昌是武则天的男宠,武则天时代不是还有林前辈在吗?
想到这里,李好问暂且放下这些疑惑,低头继续伸指触碰信纸背面。
“六月三日,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恐怖的意志住进了我的家里。
“以往我能控制的,现在都渐渐无法控制了。”
“但我很庆幸,已将妻儿送走。我至少不用为了她们而担惊受怕。”
“六月五日,
“吴博士的预言很隐晦,他说他无法解读,但我可以。
“这个预言的意思,不是说我失去了所有,而是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
仅仅通过触碰,李好问似也体会到了这些文字中蕴含的情绪。似乎有一种声音正在他耳边放声悲泣。
“六月六日,
“失去的永不复返。”
“即便是我,掌握了时间的能力,能够见证过去,预知未来……但我也很清楚地知晓,我已经被失去了,婧娘失去了我,昭儿失去了我,诡务司失去了我……”
“请原谅我写下如此悲观而沉重的文字,然而我现在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我的耳边始终能听见不寻常的声音,说话声,狂笑声,打呼噜的声音,吞咽咀嚼的声音……
“我推开凭几,我从坐榻上起身,我走出房舍,向四下里放眼望去,可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好问几乎倒吸一口冷气,心说郑兴朋的精神状态那时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他遇难的日子是七月二十三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不知还发生了什么。
“六月七日,
“我遇见了一群蚂蚁,它们对我很友善。”
李好问:这是……易家人?
“在它们的安慰下,我的精神状态好得多了。”
李好问读到这里有些欲哭无泪,这叫“精神状态”好得多了?
“我托付给它们一些事。告诉它们,这在将来或许能够帮到它们的忙。”
李好问细细回想,还真是如此:易家借此规避了已经近在咫尺的灭顶之灾,没有让全家被十五娘一壶水给浇个团灭。
“六月十二日,
“我想明白了,我必须找一位继承人。”
“昨天我发现能够解读诡务司所有信函和加密文字的法器被污染了。
“我不敢再将它放回‘充电区’充电,担心它影响整个诡务司。
“所以我必须挑选一位‘特殊的’的继承人。”
“六月十五日,
“今晚的月色真美,我又梦见了婧娘和昭儿……”
李好问随即读到了一大篇乱入的抒情文字,最后是一句相对正常的总结:
“这些甜美的回忆,有助于稳定我的精神状态,让我记得,我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六月十八日,
“我家紧邻的李家,似乎也有些不寻常。”
李好问读到自己家,眉心不禁一跳。
“李好问,十八岁,宗室子弟,曾重病濒死,却离奇康复、不药自愈……
“……他见到‘半身鬼婴’时固然惊恐,却并未因恐惧失去理智。
“而我竟没看出,他是用什么方法驱逐阿宝的,让阿宝哭成那样……”
李好问顿时倒抽一口气,想起了他与“半身鬼婴”的头一次邂逅。
但那是在七月里,是郑兴朋遇害的那一晚。
这……
郑兴朋那时明明已经死了呀?!
而他在一个月之前的六月十八日,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晚间遇到阿宝的事,而且还能点出十五娘驱赶阿宝的细节。
郑兴朋早已预知了一切。
也预知了他自己的死亡。
但因为这个世界存在“失去的永不复返”的原则,他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还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实吗?
李好问突然将双手移开纸面,遮住自己的脸颊。
对面郑夫人睁圆了一双秀目,不知道李好问究竟怎么了,却又不敢询问。
半晌,李好问才将双手放下。
他的鼻翼微红,呼吸有些沉重,显然是被书信上的文字触动,动了感情。
郑夫人的目光便也转温柔,似乎在轻声安慰:“别难过呀!郑郎也不希望我们如此的……”
李好问感受到了目光里的温度,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伸手,轻触纸面上的文字。
“是个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年轻人,而且能自我控制,很能忍耐……
“再考虑他那项特质……恐怕他是最适合接手诡务司的人选。
“紧邻,宗室,未及冠,只要将这三项透露给老屈,将来老屈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这令李好问恍然大悟,记起了当初屈突宜找上他时那几项充分必要条件。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
读到这里,李好问心下惭愧。
虽说他按照郑兴朋生前的“遗愿”,继承了诡务司司丞一职,但直到今天,还是未能完全破解郑兴朋的死亡之谜,更遑论为他报仇,以至于面对郑氏孤儿寡母,心有戚戚,无法坦荡。
“六月廿五日,
“我知道了,近来一直困扰我的,都不是人,而是‘非人’。”
李好问心想:这范围有点大。
“非人”的领域太广了,除了佛教典籍中记载的那伽、紧那罗是非人,大唐中土本地产的神灵鬼狐,花妖木魅,也全都能算做是“非人”。
但总之不是在和人打交道就对了。
然而这日的笔记非常简短,李好问的手指触遍整张信笺的背面,都没有能找到其余字迹,只得悻悻地将它翻过,放到一边去。
翻过纸张的时候他刚好瞥见纸张正面墨迹淋漓的字迹,顿时一阵头疼,疼得他龇牙咧嘴,令坐在对面的郑夫人忍不住面露关切之色。
但那一瞥,也让李好问扫见了郑兴朋写给郑夫人的书信文字:“听闻昭儿微恙,婧娘操劳,日夜悬心,恨不能生出双翼,飞往蜀中去也……”
原来郑兴朋人在长安城中,心思依旧萦绕在家人身上。
也难得郑夫人能够体谅郑兴朋的苦衷,完全不计辛苦,独自一人在蜀中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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