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手中刚刚得到的急报,张义潮便不再猜测李好问的状态,而是将手一拱,对李好问道:“好教李司丞得知,天子已离开长安,向西边避了过来,说是正赶来沙州。”
这一声彻底打乱了众人叙旧的节奏,一时间这节度使府大厅跟前人人面面相觑,竟都说不出话来。
大唐天子确实有当“李跑跑”的传统,安史之乱时玄宗一口气跑到了四川,泾原兵变时德宗则是跑到了奉天。
但现在,李忱要跑到敦煌来。
须知就在两年之前,这河西十州都还处于吐蕃的实际控制之下。李唐天子这到底是哪根筋搭错,避出长安竟然还要跑到“战区”来呀!
李好问凝神一想,便问:“天子以为我在敦煌?”
张义潮“呃”了一声,挠挠头道:“大概……是的。”
早先天子李忱是知道李好问一行人前往沙州之事的,而李好问等人离开沙州,一去不返的消息,却一直没被上报长安。
世人一向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往御前送消息,更是如此,怕触犯了天子龙颜大怒。
所以长安城异状一现,天子李忱便不管不顾地,往敦煌这边来了。
李好问见自己猜中了,便要张义潮放心:“我会告诉大唐天子,让他不要再向西跑。”
张义潮顿时松了一口气——沙州地广人稀,敦煌又是弹丸小城,绝对没有足够的资源,来接待大唐天子一行人。
再说,他当初率着河西十州投唐,是为了将来有个靠山,不是为了当靠山让人来靠的。
但张义潮抬眼将李好问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很满意:这位,才是个真靠山。
李好问不去管张义潮这边究竟有何算计,他只是在感慨李忱:身为天子,不愿镇守国门也就罢了,连自家都城也不愿镇守,遇到危险就跑。却还知道要往自己这边跑,也不能说这位天子全无脑子。
但这些都不紧要,如今最急切的,是需要弄清长安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状况如何。
最了解第一手情况的,必然是手持“消息镜子”,而且家人都在长安的章平。
“老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平知道李好问会问,已从袖中取出了消息镜子,此刻一脸肃然地答道:“回司丞的话,这一切,都要从天上飘落的红灯笼说起。”
*
就在几天前。
丰乐坊中,张宅。
自大中三年八月,张家借钱盘下了章家蒸饼铺子隔壁的一间小食铺之后,张嫂那一手精湛厨艺终于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丰乐坊张家古楼子很快成为长安一绝,铺子门前日日有人排队。眼看刚过半年,当初借的钱都能还上了。张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这天天色已晚,坊门已下,张家食肆估清,便也闭门谢户。张武舍不得媳妇,自个儿拄着拐将各式炊具与碗碟等尽数收起一一清洗干净,回到了自家堂屋内,正要关门就寝。
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忽地一转头,望向门外。
只见,空中有一盏红色的灯笼,飘飘悠悠的,向外散着暗红色的光辉,正向着这小院中落下。
“哪里来的缺德汉!”
张武险些破口大骂。
“明知天干物燥,却还放这破灯!”
京中本有放孔明灯的习俗,但绝不是在这闹市里放。毕竟万一这灯引燃了外面的红纸,掉下来,点着哪家的屋子可不是玩的。
张武一面大声抱怨着,一面走出自家堂屋,一瞥眼,却觉得空中好似不止这一盏灯。
夜空明净,却有许许多多暗红色的灯笼这般一起飘飘悠悠地落向大地,直接为夜空染上了一抹血色。
还没等张武惊讶出声,却看见早先已被自己劝回屋去休息的张嫂双眼直直地走出去,在院中站定了,仰头看向飘至自家院里空中的那盏红灯笼。
张武觉出不对,连忙追出屋外,也到了院中。说来也怪,那盏红色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张武忽然就打了一个寒噤。
他仿佛置身雪夜,塞外荒原。
四周不见人,唯有呜呜的风声。寒风像是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张武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他麻木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武子哥,你腿脚受了伤行走不得,我给你刨了这个雪窝子。你就躲在这里面,看能不能熬过这一夜……
“武子哥,你也明白上头那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咱兄弟既受了这军令,就不能为了你一人就停下来。你明白的,这也是为了咱大唐。”
“武子哥,咱这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命。
“咱要是侥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回这里来,挖开雪坑,救你出来!
“……”
记忆忽然像是决堤的河水,尽数涌上心头。
那雪洞里的黑、冷、孤寂,和漫长而毫无希望的等待——张武从军中退下来这么多年,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人生曾经历过最恐怖的时刻,不是在与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的战场上,也不是被军医判了剜足之刑,生生切去双腿的那一刻,而是被独自扔在雪夜荒原里,守着那一点孤寂慢慢等死。
一时间,张武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却只觉浑身冰寒彻骨。
恐惧已将他整个儿埋没。
忽听他家大郎的声音在旁“嗷嗷”地叫起来。
张武猛醒,心里打了一个突,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着了什么东西的道儿了。
“走,走——”
张家大郎心智不全,也不管那从空中飘进自家院里来的红灯笼到底是什么,他反正不喜欢,就要将那灯笼赶出去。
于是这半大傻小子手中举着一根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那盏散发着暗红色光晕的红灯笼扎去。
张武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正要让自家小儿别这般莽撞,忽然那红灯笼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阴阴怪笑。
空中似乎起了风,将那盏红灯笼吹得向上一扬,随即悠悠地飘过院墙,出了张家小院,不知往何处去了。
张武暗叫一声“惭愧”。
他在诡务司旁边住得久了,多少也有些见识,知道世间邪祟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却会通过唤起人心中的恐惧、隐忧……这一类的情绪来害人。就像那次城中那伽作乱,释放的紫色雾气能诱人羞惭,从而投水一般。
他刚才就是中招了,被直接吓住,之后岂不是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摆布?
也得亏他家的傻儿子心智不全,心里没有恐惧,竟然在关键时候出来赶走了那红灯笼。
想到这里,张武连忙看向妻子。
只见张嫂也忽然“啊”地一声站在原地,停下了追逐那红色灯笼的脚步,眼神惊惧,四下打量自己所身处的小院。
“云娘,你看见了什么?”
张嫂心有余悸地投入张武怀中道:“武哥,我看见那些黑色的小虫,它们都冲着我来,黑色的,密密麻麻的……全都喷出砂子打我,张着口要吃我!”
那是当初张嫂被她娘家算计,下了能操纵她的傀儡蛊,并让她带着事先已炼制成功的“踏影蛊”前往诡务司。
那可以说是张嫂一生的恐惧阴影,没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了。
“还好有咱儿子!”
张武悲喜交加,悲的是他们夫妻好端端的竟要再受这一番恐惧折磨,喜的是儿子大郎虽然不能像个正常孩子那般长大,在这种时候却能照顾好自己,甚至能救助父母。
正在这时,就听隔墙章家小娘子的声音传来:“张叔,张叔,你们一家都还好吗?”
张武连忙答应了。
“那就好!”
隔壁也明显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就见墙头上远远地递出一只卷轴过来,章家小娘子隔墙道:“待会儿找个机会,将这对画像贴在门上。真的有用!”
张武连忙将卷轴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以李好问为“原型”的门神画像,两个“李好问”,一持刀,一舞枪,活灵活现。可也因为画得太逼真了,容易让熟人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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