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贻自动联想,认为是朝中出了一个正七品的缺,而他宝贝儿子李好威刚好可以补缺了。于是喜上眉梢,马上对家中仆佣道:“去请四郎来,就说有人上门为他庆贺得官。”
仆从去了,屈突宜却摇摇头,对李贻道:“敝人上门,不是为贵府上四郎,而是为身边这位李六郎。”
李贻有些不敢相信,“啊”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李好问一番,才道:“不,不可能……这是弄错了吧?”
“这怎么会弄错?”屈突宜表现得非常惊讶错愕,他赶紧从衣袖内取出一枚文书,递给李贻,“这是荐书!”
李贻展开,见果真是四位朝中极有人望的文官,联袂推举李好问出仕,其中还有一人是李家族中地位最尊的李汉。
李汉是李贻的族叔,是目前李家这一支最具人望的朝中官员。他另有一个身份是韩愈的女婿。此前武宗在世,当今圣人还未登基之时,李汉因党争被排挤外放,郁郁不得志。但如今圣人临朝,大力启用武宗朝被打压的官员,李汉重受重用,虽然年老不能视事,但天子对他礼敬有加。
因此李汉的举荐,是一份非常有力的举荐。此前李贻为李好威求官,都没能说动这位族叔。
一时间李贻表情管理失败,既错愕又嫉恨地看着小侄子。
李好问则故意摆出一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李贻转了转眼珠,又想起另一件事,“犬子好威,日前得了一个从七品的宣义郎之职。就算是补缺,也应该是好威在先,而不是好问吧!”
屈突宜定睛看了看李贻,仿佛在审视这位有没有资格做族老。李贻被他看得一阵心虚。
但屈突宜开口道:“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举荐入仕是一回事,补朝廷实缺又是另一回事。确实应该讲究个先来后到。”
李贻陡然振奋,眉眼里都是谄媚的笑。
“其实吧,这授官的敕牒,吏部都已经交到了我手里,就等填了名字就能去吏部报到了。”屈突宜迟迟疑疑地说,“而且令郎与李小郎君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就算填了令郎的名字,上头恐怕也不会有人问。”
“请上官成全……”
李贻语气里全是求恳。
正七品的实缺,和之前李好威得的那个从七品散官,在分量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屈突宜眼带同情,看了看身边默然不语的李好问:“那令郎总要给李小郎君一些补偿吧?”
李贻尴尬了,小声问:“好问,你想要什么?”
李好问很坚定:“敦义坊那座宅子。”
李贻提高声音道:“什么?”
李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族老应承过亡父,说要划归我名下,让我有机会奉养亡母,扶持妹妹的。”
李贻顿时觉得在外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忙道:“好问,怎么是不给你?这不是你娘和你妹妹都因病过世了吗?与其你在外头一个人住着,不如你回族里来,族里照料你?”
李好问:“不,我娘和我妹妹都没有过世,她们现在都好端端地住在敦义坊的宅子里。族老要把房子卖掉,她们就会无容身之地。”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认真,“族老,你不能这样做。”
而李贻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出现怔忡,仔细打量李好问,似乎怀疑侄子是不是疯了。
刚好这时候李好威冲了进来,高声欢叫道:“阿耶,我听说了好消息,是我要得官了吗?”
李贻吞了一口口涎,斟酌片刻,又问李好问:“小六,你到底要什么?”
李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
李贻无语万分,一时竟顾不上给李好威介绍屈突宜。
李好威颇无所谓地道:“阿耶,六郎要那座宅子,您就给他呗!那里地段反正不好……”
李贻嘴角一抽,险些想要把自家这个败家子拉过来呱唧两下。
而屈突宜在旁敲边鼓:“府上决定了没有?那我这敕牒上该写哪个的名字?好威还是好问?”
李好威去扯李贻的衣角,李贻突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尽——
“那好,我也写一份文书,将敦义坊的宅子转给小六,算是补实缺这件事给小六的补偿……”
“宅子本就是我家的,我阿娘和妹妹都在那住着,不是什么补偿。”李好问面无表情地说。
屈突宜却已在八面玲珑地恭喜李贻和李好威父子:“敝人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说实话,已经好久没遇到正七品的实缺放给刚刚入仕的年轻人了。一入官场便是七品要员……啧啧啧,用一套敦义坊的宅子来换,亏乎哉,不亏也!绝对是划算至极的一桩交易。更何况敝人刚刚似乎还听说,李小郎君本就在那座宅子里住着。”
他又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文书,这回是真正的敕牒了。
“只要李好问李小郎君点了头,我现在就可以填上李好威李郎君的名字……”
李好威忙看向李贻:“阿耶……”
李贻开口想向屈突宜问个清楚:“敢问,这是秘书省下,哪个职司,是何职务?”
李好威又求一声:“阿耶,是秘书省下的文官,又不是去军中!正七品呢,儿子什么职务都行。”
李贻只得看向李好问。
李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
“好好好!”李贻实在是没办法了,命人取了笔墨过来,自己研墨开始写文书:“小六,族老写的这个文书,你拿给光德坊十字街北第二间牙人的牙行去,他们会帮你去官府过户……”
至此,宅院之争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李好问心里还有点紧张。
他不知道李贻父子发现屈突宜那张敕牒上的内容会做何反应。族老李贻会不会翻脸不认字条,拦着牙人不让过户,再次把那座宅子给抢去。
李贻写完,自己捧着字条轻轻吹干,但没递给李好问,而是转向屈突宜。
屈突宜却很大方地走上前,给自己研墨,随后在纸上落笔——李好问感觉他刚刚写下两个字,李贻父子就凑到屈突宜身边。
李贻望着敕牒上的文字念出了声:“秘书省钦天监下处理诡奇事务司司丞……”
还未念完,父子俩的脸色都变得刷白。
处理诡奇事务司!
诡务……司!
虽然李贻父子不愿相信,但诡务司确实是秘书省下属机构,隶属钦天监。
这一阵子诡务司丞的离奇命案在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因为这两父子太贪,他们应当能马上想到:朝中突然空出的正七品的实缺,不可能是别的,就是诡务司的司丞职位。
屈突宜则好整以暇地停住了笔,问:“怎么样?还要再改吗?我这反正也才只落笔两个字。”
李贻目光如刀,一抬头,便死死盯着李好问。
李好问嘴角上扬,冲族老和堂兄微微一笑,就像是复读机一样开口:“我要敦义坊那座宅子!”
屈突宜见到李家家事陷入僵局,手中提着笔,冷淡地笑了一声,问李贻:“都是你们李家的人,我这笔下,到底是该写李好威还是写李好问。”
李贻似乎觉得白白给出去敦义坊的一座大宅子太可惜,于是转脸问儿子:“好威,你要不要先在这任上试试,等过几个月,父亲想办法给你在朝中疏通,转去别的职务?”
但是李好威明确表示拒绝,他哭丧着脸,扯着李贻的衣袖苦求:“不……不要!自从有了诡务司,每一任司丞都没有好死过。儿子才这点年纪,儿子还想多活两年啊……”
屈突宜在旁冷笑,指着李好问道:“这位李小郎君已经作为编外,在敝司帮忙,试过了两天。私心里,敝人以为李小郎君比令郎更加适合敝司司丞的职务。”
李贻并不知道李好问已经在诡务司当上了“临时工”,他转头看向,只觉得李好问此刻脸色苍白,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两眼发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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