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太赶了,难以聚齐那些蒙冤之人的亲眷后人。上元节普天同庆,似乎也不宜提起这等悲惨的往事。倒是春季科举殿试之前宣布大赦,正是笼络天下士子的好时机。六郎以为呢?”
李好问倒是真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平反”,竟还有这么多算计在后面。
他连忙行礼,推说这种事天子决定就好。
李忱面上,便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臣建议将左金吾仗院暂时锁闭,若无大事,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若是院中再出现异状,宫中诸人也只得观望,不许入内。直至这等异象消失。”
李忱自以为他明白了李好问的意思,点着头道:“这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是吧?”
李好问连连点头,但心说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好多留点时间给诡务司研究那“历史叠放”出现的真正原因罢了。
这时,一直站在李好问身后默不作声的李贺突然插嘴:“陛下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臣等的?”
李好问:汗!
长吉兄说话也真直接啊!
话说他今日自从见到李忱,也觉得这位天子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有什么事始终想问,但又不便直接开口询问。
难得李贺这么快人快语。
这令李忱像是突然被一枝羽箭戳中了面皮似的,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没……没……”
倒也没责怪李贺言语唐突。
于是,今日李忱的态度便成了李好问心中的第三个未解之谜。
转眼间,他们一行人已拜别天子,退出含元殿,由王宗实送了出来。
叶小楼自始至终晕乎乎的,跟着李好问等人一起出来,才有工夫问:“刚才那位就是天子?”
李好问这才想起,这家伙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面见天子。适才他在含元殿里,曾经提过叶小楼的姓名官职,但天子对一个八品的诡务参军显然不怎么感兴趣。
然而叶小楼却兴奋不已:“哈哈哈,爷爷也是谒见过天子的人了,回头和长安县那些老伙计吹嘘起来……”
李好问正琢磨着是不是又得让李贺给这家伙来一记“你闭嘴”,就听身后王宗实提醒道:“李司丞,诸位,请小声,前边有宫眷过来……”
李好问这才省起:他们现在是在大明宫。
若按以前,外臣于太极宫中陛见,李好问这一行人是肯定见不到宫眷的。
但这一次他们是在大明宫中勘察,然后又至含元殿内陛见,随后从西内苑中含光殿前的道路原路返回出宫,并在这里不巧遇到了宫眷。
远远地看着一座规制特别的轿辇由四名小黄门抬着行来。李好问等人忙跟着王宗实一道,让开了半条御道。
而那轿辇似也不敢托大,顿时也让过半条御道,似乎要让李好问等人先行。
双方正要错身的时候,忽听轿辇上一声娇呼:“李司丞、叶参军……好巧啊!”
李好问不用抬头,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杜依梅,出身平康坊二曲的欢场女郎,据说跳得绝妙软舞,前些日子随一个被进献给当今天子的乐团一道入宫。
他一抬头,却见轿辇上坐着一位宫装美人,满头珠翠摇曳,衬得人面如玉。她穿着一身红绡衣裙,却裹在一袭洁白如雪的狐裘中,两相映照,如同纯洁的白雪中盛放着一朵红梅。
单看杜依梅的气色、发饰、衣着与座下轿辇的规制,李好问便意识到:
这杜依梅入宫不仅仅是在乐团内歌舞,如今看起来她已是被李忱收入后宫,加以宠幸了。
果不其然,王宗实也向凤辇上的杜依梅行礼道:“杜美人。”
一行四人中,李贺不认得杜依梅,也就不言语。李好问与王宗实保持了应有的距离和礼数,唯有叶小楼一人,大大咧咧地道:“杜娘子,真的好巧!”
王宗实连忙咳嗽两声。
李好问便塞了一个荷包给王宗实:“这是敝司出品的安神丸,叶参军若是有不周到之处,还要烦请总管多周旋。”
王宗实是亲自跑过诡务司大门口的人,当然知道这安神丸有多受欢迎。在宫中突然冒出诡异事件的节骨眼儿上,诡务司出品的东西当然多多益善。王宗实便含笑接了过来,一个眼色使过去,那四个小黄门立时将轿辇放下,并转向四周,任由杜依梅与叶小楼他们说话。
李好问见王宗实上道,又是一个荷包送了过去:“杜美人是诡务司的朋友,她在宫中,也还请王总管多多关照。”
王宗实照单全收,笑道:“杜美人正受宠,咱家还要靠美人关照呢!”说着他也转过身,到道路另一头守着去了。
叶小楼完全不曾留意这些宦官们的态度因何改变,只管笑着向杜依梅道:“杜娘子,楚莲娘想问你,宫中有什么缺的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们这些人除夕夜要入宫,正好给你捎来。”
杜依梅还是她昔日在平康坊中那一副爽利性格,笑着嗔叶小楼:“瞎三话四,我人在这宫里,哪里还有什么缺的?不过,若是方便,你让莲娘将我留给她的那副飞行棋捎给我呗。我用那副时的手气特别好……”
李好问在一旁听着:什么?飞行棋?
他马上猜出了这是谁的手笔——为大唐人民引入这等丰富业余生活的小游戏,除了林嫱还会有谁?
那边杜依梅已经将她所求之物和对楚听莲的问候统统说与叶小楼知道。
她又远远地看看御道的另一头,道:“似乎有大臣来了,天子不喜我等在宫中走动,怕我撞见那些老古板。李司丞、叶参军,今天能见到你们实在是太高兴了,请替我给莲娘也带个好!”
这时,另一边王宗实也已经转过身来,示意四个小黄门重新将轿辇抬起,向含元殿那个方向行去。
御道上脚步声响起,大概是李忱今天临时改换了办公地点,所以陛见的大臣们也得一起从太极宫长途迁徙,到大明宫含元殿来。
李好问一眼瞥见前头的紫袍,便知来人官位颇高。他当即拉了一把叶小楼,免得他这莽参军冲撞到对方。
看见来人,王宗实已经老老实实地行礼,口称:“韦尚书。”
李好问便知眼前这个穿紫袍的中年人,应是当朝宰相韦昭,官拜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便是大唐百姓们口中的当朝“宰相”了。
这韦昭看着五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短眉,相貌颇为威武。他身着紫色官袍,一手抱着笏板,另一只手中揣着一个小小的铜手炉。此人即便是在宫内行走,身后也还跟着两名随从,看起来是吏部低级别的官员。
李好问见到来人,忽然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心想自己是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五品官,没必要跟人宰相对上,果断又让开一半御道,让对方通过。
岂料韦昭在李好问面前停住脚步,目光径直越过李好问的肩膀,看向李好问身后的某人。
“是你?”
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好问不得不感慨:这就是宰相的气度啊,比“回响”中那位左金吾卫将军要有气势多了啊!
就听身后叶小楼顿时也提高了声音反问:“是你?”
韦昭险些当场暴跳:“好你个逆子,见到亲父,不仅不知行礼,反而连敬称都不会用。你娘当年就是这样教你礼数的吗?”
听到这里,李好问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位韦尚书的了——在叶小楼的梦里。
他曾经戴着伯奇面具,进入叶小楼的梦境。当时那梦是由雌蜃所创造,因此反映的是人心中的恐惧。
当时叶小楼梦见和李好问一道,在倚云楼中对付大青面。就在叶小楼历尽千难万险追上大青面,正准备一刀劈下解决战斗的时候,那大青面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国字脸男人的模样。
李好问记得很清楚,那时叶小楼满脸悲愤与恐惧,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耶!”
他倒是没想到,叶小楼的爹竟然是这位韦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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