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得着的是张武的弹弓,但他手里的泥丸一转眼就用光了。
群鸦们便无视了丰乐坊内群情激愤的坊民,继续攻击诡务司上空那一层泛着金黄色光泽的罩子。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章家大姐忽然见到有两个纤巧的人影从十字街的另一头缓步走来。她认出了其中一人,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分开人群,并出声呼唤:“赵姐姐,赵姐姐你来啦!”
远处,穿着炼石宫黑袍的赵兰娘陪伴着一位同样服饰的美妇人缓步行来。
她们两人都未提灯,但周身都被笼罩在一道奇异的、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中。
那道光芒源自她手中托着的一枚小小的石子。
大耳朵妖兽还未见到那美妇人的身影,便似感知到了致命的危机,转身便要逃,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哇——”
*
兴庆宫。
当李贺和叶小楼正在研究那层似乎拥有生命的黏膜结界时,李好问置身那层黏膜之内的小世界里,正自暗自琢磨:
早在景教的“主”降神谕提供“三选一”选项,答应出借一件神级法器的时候,查克就曾向他坦白无误地提到过,“背叛之杖”的效果有两层。
“第一层”效果非常明显,就是“背叛”——虽然实际效果与查克当时说的有点出入,但是双方都实实在在地出了“背叛者”:自己这边是秋宇背叛,而赵归真那边,则是被赵归真活生生占据的那具,周贤的躯壳、身体背叛,令赵归真无法控制。
然而就在李好问决意要夺下“神律之磬”,然而他在伸手触及这枚上古神器的同时,就进入了背叛之杖所营造的“第二层”效果。
若说“第二层”的原则,李好问认为可能与“所求”有关。
因为在这一层里,李好问变成了“神律之磬”,而赵归真则变成了“李好问”。
他成了他想要的,对方也成为对方想要的,如此一来再对决,就很公平。
“嗯,或许这一层的原则还有‘公平’……或许还有‘裁决’。”
李好问看了一眼那手持天平、蒙着双眼的石像。
若是其他对手,被拖入这一层,可能确实能相对公平地决出胜负。然而到他和赵归真这里,事情好像出了岔子——
身为“神律之磬”,李好问当然可以一击轰出,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就相当于轰死自己的身体。双方处于必然“同归于尽”的状态。
但在李好问几乎出手的节骨眼儿上,赵归真喊了停。
而石像裁判也同意了,并且封住了李好问对赵归真的攻击线路。
“李司丞,你如果答应贫道一个要求,贫道可以成全你的心愿!
“只要你一声答应,贫道可以立即撤去对你诡务司的攻击——”
石磬李好问一声不吭。
但他很快发现,身为一名拥有灵性的乐器,他完全可以出声,只不过有可能开口便是音色婉转,而且自带音阶。
“你不就是想要贫道死,要替你的同僚下属向贫道寻仇吗?”
石磬上响起一连串咬牙切齿的音阶:“他叫屈突宜!他叫郑兴朋!”
那些朋友和前辈,不是可以用“同僚”和“下属”两个词就能随便指代的。
“呵呵,李司丞,贫道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团不愿散去的魂魄。如果你同意这个请求,贫道可以立刻化烟、化灰,从这个世上立即消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石磬发出“哼”的一声。
事实上,此刻李好问的感知正向悄悄向那座石像那里转过去。他想知道对此建议,“裁判”是何反应。
他身为一枚石磬,并无“眼睛”这个器官,倒也不必担心赵归真察觉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李好问发现石像手中所持的天平正一上一下地晃动着,似乎正在衡量。
他紧紧地“盯着”石像那边,忽然发现那石像早先挡住自己攻击方向的那只手,忽然向自己动了动,似乎在示意:请继续。
所以,在这诡异莫测的“第二层”,比试依旧在继续,石像依旧作为裁判,随时准备仲裁?
“讲!”
石磬终于发出了一个像样的音符。
“还是那句话,贫道已死,因此贫道所做之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贫道实无任何一点私心,只是真诚希望你能够答应……”
石磬没有做声。
“……说服天子,延续武宗之策,继续灭佛,驱逐一切外来信仰,唯道、儒两家独尊。如有不服者,杀!
“李司丞但能承诺这一点,贫道心甘情愿,将夺舍的那具身体奉上。贫道的头颅已经腐朽,如今唯一能承载元神的,便是爱徒这具身体。只要你将它杀死,那老道便自动神魂俱灭,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
“届时,李司丞大仇得报。诡务司依旧是天子倚重的衙司,李司丞依旧是天子身边的重臣,功名利禄俱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李司丞?”
“驱逐一切外来信仰,唯道、儒两家独尊?”
石磬低声重复了一遍。
“赵归真,你考虑过那些穷人吗?”
“他们不像你们,可以清静无为,可以餐风饮露。他们既无钱,也无时间可以去炼丹,或是去山中修道,从诞生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尽全力。
“儒家也无法帮助他们——儒门为这个社会设立了礼仪、规则,也划分出了尊卑、阶层……其中便有一些人始终置身于最底层,无法再往上走半步。
“而他们需要一个信仰,一种暂时脱离痛苦的方法,这是道门所不能给的,然而佛门和一些其他信仰却做到了。”
石磬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身影,便越发坚定了这个结论。
“但是朝廷能给啊!”赵归真驱使着李好问的躯体开口。
“他们只要能服役,能够缴赋税就够了。他们痛不痛苦,又有何重要?”
石磬顿时被气笑了,发出一连串类似笑声的清脆动静。
“道长,你竟然如此吝啬,连给普通平民一个虚幻的梦想,让他们相信即便今生苦难深重,也可以再修来生……都不可以吗?”
赵归真的声音异常平静:“不,你不懂。
“他们的生命不重要,任何人的生命都不重要!
“贫道自己的就更不重要了,反正已经被天子下令问斩。”
石磬一惊:突然意识到赵归真确实与他人不同,更与他自己天差地别。
因为赵归真已经死了。
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有珍惜。
又怎么可能把他人的生命,和他人从虚无缥缈的信仰中所得的那一点点安慰放在心上?
所以郑兴朋的命不是命,鸿波的命不是命,长安城中那么多自责着跳入水中的人,他们的生命也都不是命。
“贫道牺牲了自己,以保全大唐的盛世。”
这一句,用李好问自己的音色说来,却异常真诚。
石磬沉默着,记起自己曾经千方百计地推测赵归真的“动机”,但每次尝试都无功而返。但是现在,石磬预感自己终于将要揭开答案了。
“李司丞,你如果理解老道这么做的本源,你便应该欣然应允……”
“请讲,”石磬心平气和地吐出一段音阶,“你因何如此偏执,一定要劝说天子灭佛。”
“这都是因为,老道曾经得过一个预言。
“现今是大中二年,大唐的终点,可能就在两年后。”
石磬周身的花纹似乎也闪了闪,应当是意识澎湃,心情激动的缘故:“这个预言,不止你曾经听过。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星河落于大地。长安城筑起血色的月宫。”
赵归真驱使着李好问的身体仰头望向天空,同时开口补全这个预言普通人没有能力说出口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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