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朕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天命在身上的。”李忱在御座上坐下,挥手命向他叩拜的张淮深及其随行兵士起身。
然而就在此刻,张淮深突然抬头向上看去,视线与李忱的一触。
李忱一怔,本能感受到了危机。
但他就算是感受到了也来不及躲闪。就见张淮深抬手一掷,李忱刚刚才赐下的那枚玉圭就像是一枚利箭一般,向李忱的面门射来。
李忱甚至可以想象出,这枚玉圭砸向自己的鼻梁,将自己的鼻骨完全砸碎,甚至深入自己头颅的样子。
“六郎救我!”天子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虽然在过去近百个日日夜夜里,李忱曾无数次诅咒李好问,希望他死在处理各种诡务的路上。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李忱唯一能信任的人,似乎也只有李好问。
与此同时,张淮深身边的那些士兵则一起向侍立在太极殿中的金吾卫们扑去。
王宗实在一旁扯起了公鸭嗓子:“护驾,护驾!”
金吾卫们也各自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但就是敌不住眼前这些疯狂的河西兵——入宫军士必须卸甲,且不得佩戴武器,这些人上前就直接抢金吾卫们手中的刀剑兵刃。甚至有些人冲上去就直接抱住金吾卫们,冲着他们的面孔一阵乱咬乱啃。
而李忱这里,玉圭已至眼前。
李忱:“我命休矣!”
然而王宗实却一个箭步蹿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天子面前。
与此同时,那枚玉圭运行的速度陡然变缓,缓慢到似乎每个弹指只能向前移动一寸。王宗实索性一伸手抱住了玉圭,然后像是遭受了重创一般滚到李忱身边,同时高声道:“天子小心!”
事实上,王宗实早已看出了那枚玉圭运行的速度减缓,因而也推测出诡务司众人赶到了。他才这么一番刻意做作邀功,否则他哪儿敢?
这时李好问穿着紫袍的身影也已出现在太极殿中,他随手一挥,便令张淮深向他挥拳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
随后他又看向太极殿中的其他人,皱了皱眉道:“太乱了!”
随即李好问的身影再次消失。李忱看见张淮深极慢极慢地移动拳脚,眼神却像是野兽般充满杀意与暴虐,李忱也只觉得心胆俱裂,吓得不轻。
好在李好问马上就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个李贺。
李贺似乎早已预见了李好问为何带他到此,一眼瞥见这乱纷纷的景象,李贺当即开口道:“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①”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整个太极殿中的人,不管是河西军还是金吾卫,在李贺这一声声念诵之中,都察觉到一阵浓重的困意来袭,渐渐地软倒在地上,就真想是李贺所念的那般,不卧毡,不盖被,就这困意朦胧地睡了过去。
李贺却还未念完,他只笑道:“争如臣向青山顶头,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但一觉睡①……”
李好问:好家伙,解放肚皮,但一觉睡,这可还行?
最终,当一切彻底平息,大殿内安静下来,还站在太极殿中的人只有三李一王:李忱、李好问、李贺、王宗实。
李好问暗中思忖,觉得这大约是因为李贺念叨着的是“臣爱睡”而不是“我爱睡”。毕竟李忱是绝不会自称为“臣”的,王宗实平日御前的自称是“老奴”,李贺本人就是施法之人,言出法随对他本人无效,而李好问……身为一个现代人,他还真就从来没把自己放在“臣”的位置上过。
但表面上,他维持了对李忱的恭敬,躬身行礼道:“陛下请恕诡务司救驾来迟。”
李贺有样学样。
李忱几乎是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好问:“六郎若是再不来,朕的性命怕是要断送在这太极殿了。”
李好问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些都是河西军中来的人,他们因何要到此行刺朕?”
李忱怎么也想不通。
“恐怕这并非蓄意行刺,”李好问想了想道。
他将崔扬的事讲了出来:“有一名与河西军一道回来的唐军校尉,今日脱队在长安城内访友。刚才也在同一时间发难。若非是他,恐怕臣还想不到宫中出了与之类似的事件。”
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六郎说该怎么办?朕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
李忱对这样的威胁很紧张,但是他学乖了,涉及这么多条人命,又同时涉及诡务司,他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还是不要吧!”
李好问虽然一步都不愿多走,但是也不能让失了方寸的李忱胡乱杀人。
“毕竟河西十州刚刚归唐,若是这些人在长安城出了事……”
虽然李好问没说下去,但李忱也明白了,苦笑道:“也对!”
刚刚到手的河西十州,难道不要了吗?
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投来的张义潮再逼回吐蕃那里吧?
而李好问想起崔扬,他觉得崔扬此人不坏。离开长安这么多年,立了军功升了职,还不忘昔日受伤残疾的老友。
这么看来,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令这一批河西军出现了异状。
于是他向李忱恳请,将这件事交给他诡务司,经诡务司查证之后,再对这批人进行处理。
然而李忱认真地摇头:“六郎,不是朕不答允,此事毕竟涉及军方要务,须由内阁商议之后,由内阁做出决定才对。”
李好问:……也对。
这是他推动的分权,以免天子大权独揽之后倒行逆施。
现在虽然并不满意李忱婆婆妈妈的处理方法,他却也只有遵守的份儿。
于是,王宗实亲自跑到太极殿外,去将内阁和兵部的几名大臣请来。
几名大臣进入太极殿,看着满地板躺倒的河西军与金吾卫在呼呼大睡,都别提多惊讶了。
但听说了此地发生的事,兵部尚书徐冲更加惊讶:“启禀天子,此次河西前来的,总有五千余人,毕竟事先约定了天子将驾临犒赏。
“这五千人进不得长安城,因此尽数暂驻于骊山。万一,万一都……”
徐冲没能说下去,而李忱顷刻间苍白了脸。
五千人一起狂化……
天啊,他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枕头啊!
事已至此,李忱不得不再次看向李好问,轻咳了一声道:“李六郎,此事显然涉及诡务。朕便将此事交由诡务司全权处理。”
李好问虽然很清楚李忱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此刻他完全无心与李忱计较。
河西军竟然还有五千人驻扎于骊山一带,这听起来确实是需要马上处理的紧急事务。
当下李好问不再推辞,揽下了全权处置此事的任命,并将此刻躺倒在太极殿中的金吾卫全部征用,作为这次帮助他处理此案的兵力。
之所以征用这些金吾卫,是因为他们在战斗中与河西军接触,甚至有被咬伤啃伤的。李好问目前不清楚这种“异状”究竟通过什么途径传播,为了保险起见,他不想将这些金吾卫留在太极宫中。
做出决定之后,这些金吾卫被纷纷摇醒。李好问吩咐他们各自检查伤势,若是没有大碍,便起来干活,将兀自酣睡的张淮深等人用诡务司提供的绳索捆绑住手脚。
说来也巧,这群金吾卫的统领就是那倒霉孩子曾三郎。他脸上被一名河西军咬了一口,伤势不重,但看来肯定是会留疤的。于是这曾三郎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好问:“李司丞,我这是要破相了,破相了……”
李好问十分无语,递了一枚疗愈手巾过去:“这手巾是用一种特殊的蜘蛛丝做成,能让你面上的伤势很快复原,你先拿去用,然后再帮帮你的兄弟们。”
不用破相了?曾三郎顿时大喜,赶紧取了手巾去试,立即被那疗愈的效果震惊了。
李好问不去管他,自与王宗实等人商量这太极殿中的善后。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诡务司将李贺暂时留在太极宫中,保证太极宫的安全。李好问与李贺用消息镜子相互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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