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张举报材料上,他为了保护那俩医生隐私,也没有留下俩人的联系方式。
写信时,只想着真实就好,一切会有相关部门去查证。等交过去时,才又觉出这样不妥,监察部门每天要接待那么多人,收到不知道多少线索,像自己提交的这种十年前发生的又没有提供确凿证据的……看起来更像是给人家找麻烦。
何意越想越觉得,立案的可能性很低。
他先给两位医生发送了邮件,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递交了材料。同时问他们那边还有没有当时存留的证据。
等发完邮件,心里仍不踏实,给甄凯楠打了个电话咨询。
甄凯楠听他说完,反而吃惊。
“你怎么还在忙这个?”甄凯楠道,“这样是不太够,他们核实的工作量挺大的,立案也比你想的麻烦,要形成互相印证的证据链。这其中哪一环对不上就办不成。一个工作组可能一年只能立一两个案子。”
何意听这话耳熟,愣了愣,才想起在最初的时候,网友GOD就这样说过。
他自从怀疑GOD的身份后就没再跟对方聊过天。但现在想想GOD说的许多话都很实际。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呢。”甄凯楠又道,“这种事情太耗费精神影响情绪了。其实以朋友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别再管这事比较好。”
“那天去交材料,就是想放下这事,跟过去做个了断的。”何意低声说,“但那天看工作人员的态度,我又开始担心结果……”
他本想做完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一切随命。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发现自己很不甘心。
或许自己应该再补充点证据,到时候重新寄送一份。
周六,何意取回衣服,联系贺晏臻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GOD。
哪怕对方是贺晏臻,何意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给过他许多真诚而实用的建议。
他曾经感激GOD的帮助,视对方为自己举报路上的明灯。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或许也该跟对方见见面,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他要先试探下对方是不是贺晏臻。
何意登上那个许久没有的Q,给GOD留言。
“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哪天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衣服被他套上防尘袋,暂时放在衣柜里。
信息发出,那边依然迟迟没有人回复。何意想起他们之前几次聊天也跟留言板似的,因此发出之后就不再管,转而打开了邮箱。
发出去的两封邮件都收到了已读回执,但还没有人给他回信。倒是他年初投过的两篇论文刚好有了回复,其中一篇已被国内核心期刊录用,另一篇则拿到了审稿意见。
何意再看几个月前的投稿,知道自己英文水平有限,于是一边跟史宁联系,请他帮忙润色,一边准备补充数据。
下午,他按约定的时间去见了韩老师。
这是他跟韩老师第四次见面聊天,何意感觉自己似乎开朗了许多,在韩老师这里总是感觉格外的放松和舒心。、
韩老师却仔细看他的脸色,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意惊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
韩老师笑笑:“我只是感觉你有心事。”
何意不想把自己举报米忠军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可能比我以为的要深。以前我觉得他跟我过不去,现在发现,或许是我在跟他过不去。”
“要摆脱这个人的影响是会难一些。”韩老师微微颔首,随后却问,“你有过溺水的经历吗?”
何意摇头。
韩老师笑道:“我小时候跟朋友去河里游泳,遇到过一次。那条河并不深。但那天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陷到了一处旋涡里,脚下的淤泥把人牢牢抓住抓住往里吸,我水性很好,但也丝毫没办法挣扎,只能伸直胳膊呼救,希望有人能看到,拉我一把。”
何意听得紧张起来:“后来呢?”
“有个大叔正好路过,把我救了起来。他说拉我出来的时候像是在拔树桩,特别费劲。事后我们惊魂未定地看那块水域,水面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征兆。”
韩老师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条河每年都会淹死人。其实旱季的时候河滩会露出来,能看出来很浅,并没有深坑,但是足以致命。”
何意若有所思,安静下来。
韩老师轻声说:“人这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滩涂。看着也不是多重大的事情,但他会吸住你的脚,将你一点点拖入淤泥,直到将你溺毙。这时候自救的力量是有限的,你需要有外力把你拔出。”
当然能提供外力的人不一定是谁,也不一定在哪儿。自己能做的,无非是意识到危险,及时呼救。
何意这会儿方明白过来,韩老师将米忠军类比为一处险滩,看似平静,却能吸走他身上的正向能量。
他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忽然萌发出一个念头。
“老师,”何意忍不住问,“我现在还是属于对照组吗?”
韩老师不觉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何意笑了下:“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健康。”
他曾对号入座地看过几种心理疾病的症状,然而在粗浅的了解后,何意发现自己似乎什么症状都有一点,但又什么都对不上。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从跟韩老师接触后,他的观念和思维方式正在慢慢改变着。
韩老师为他做心理疏导,一直在引导他重新认识自我,找到自我价值的锚点。
想到这,何意自己反倒是琢磨了过来。
他不能本末倒置,重新因为米忠军的事情陷入情绪旋涡,继续在自我厌弃和自我安慰间摇摆不定。
他的锚点是自己的价值——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到生活中,以自己的专业解决他人的问题,满足社会需求。
“没有必要过渡关注自己的内心。”韩老师看他似乎有所感悟,笑着鼓励道,“多做有意义的事情就对了,何意,找到方向感,让自己前进起来。”
—
GOD迟迟没有上线,那两封邮件也如泥牛入海,始终没有人回复。
又过几日,马教授再次出差,这次仍是只带了何意。这次回北城时,何意拒绝了老师给的辛苦费,反而被马教授训斥一顿。
“你跟我矫情什么?”老教授瞪眼,直到何意识相地闭嘴,才道,“好好拿着,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回头你要是出国了,生活费也不得预备着吗?”
何意坦言:“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
“那就继续想。我又不着急催你。”马教授道,“更何况这跟钱也没关系。你别跟几个师兄置气,他们有父母帮着,要什么有什么,你不一样,什么都要自己打算。”
何意并不知道老师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此时听马教授这么说,才明白老师原来什么都知道,就连师兄的暗中排挤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面对这些人际关系,对于老师的偏爱,他也不再客气,只诚恳道谢。
马教授却没放他走,而是指了指小区外面的超市,吩咐他:“去买两桶纯净水来,再捎瓶生抽。家里等着用呢。”
何意立刻照办,买回东西,一路提着送进老师家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教授家,看着是寻常楼栋和门户,室内面积却大得惊人。何意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老师将半层楼都买了下来,原来两室一厅的地方被全部打通做了客厅。家具不多,但全是进口货。
师母不在家。
何意在门口换过鞋,将纯净水和生抽放进厨房。出来时,马教授已经捧出笔电,示意他去看。
“中旬有个公益手术的晚会,你过来看看。”
何意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去看资料,才发现上面有某省级医院,几家基金会和多家机构的名称。晚会会有各界知名人士,包括数位影视明星参加,目的是向为贫困患儿免费手术的专家志愿者们致敬。
这群专家志愿者有二十多人,其中部分来自哥大医学院等外国医疗机构,另一部分则是国内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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