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愈发好奇,笑着催他:“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张君犹豫了几秒,道:“我认识的一位心理学的教授,最近在研究新课题,需要找一批重点院校专业成绩优秀的志愿者,但因为条件苛刻,符合条件的学生又不愿参加,即便是有偿的也没人过来,所以她不得已,请我帮忙问问。”
何意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并不陌生,学校论坛里经常会有人因课题需要,有偿招聘被试志愿者。
“现在我已经问过几个同学了,但我认识的人多是同年级的,我们今年都要毕业,时间上无法配合。低年级的我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就挨个问问。”张君说完,看向何意,“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觉得不方便,拒绝我也没关系。”
“占用的时间多吗?”何意脸上带笑,毫不介意道,“只要不耽误平时的功课,我就没有问题。”
张君松了口气:“时间安排好说,一般是一周一次,具体定在哪天可以跟老师商量一下。你确定要参加?”
“当然,我很乐意为别人的研究做点贡献。”何意道,“那就算我一个吧。”
周一中午,张君趁午休时间,带何意去见了那位教授。
何意直到见面,才知道自己见的竟然是韩彤韩老师。
他对这位老师早有耳闻,因为史宁当年被幻觉折磨时,曾费了很大的功夫,几经辗转找到韩老师帮忙。那次求诊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彼时韩老师的咨询费已经是每小时数千元。但据史宁说,那次的咨询体验很好。只不过对方很少接诊,早已是一咨难求。
几人做过介绍,韩老师又向何意详细讲解,无非是让他作为普通的咨询者,定期跟自己见面聊天。
她将更具体的话题内容和方向一一讲给何意听,又带着何意进入一旁的电脑间,调出了几份心理状况测量表,让何意填写。
张君在休息区坐着等待,见何意全程微笑且安静地面对韩老师,没有丝毫的戒备时,内心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那天贺晏臻来找他时,他正在实验室。因猜到对方有事相求,所以他故意晾着对方,从中午一直忙到天黑才出去。
贺晏臻自然一直在等。
后来他们在学校的咖啡厅里坐了半个小时。
张君并不想回忆那次的见面,虽然他们的谈话很顺利,贺晏臻表现得也很有礼貌甚至近乎谦卑,恳求一样希望他帮忙,但他并不想从别人的脸上看到那种近乎痛苦的神色。
贺晏臻并不是对他完全信任,因而那份痛苦里还掺杂着纠结和怀疑。
张君实在不忍心,于是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讲?”
贺晏臻说:“何意的心思很敏感,如果由我来说,他一定会想到别的。”
这也是不能拜托张君直接带何意去做心理疏导的原因,何意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管是谁,只要直接提出来,他最大的反应还是反思自己,认为自己给他人带来了困扰,从而自闭起来,愈发谨小慎微。
张君问完自己便明白过来,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现在这样,即便是是为了他好,他将来知道了也未必会高兴。”张君道,“你知道我们行医的面对最多的就是病人,因为顺手帮病人治好其他毛病,却因此反遭投诉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然,何意一向对别人都充满善意,他或许不会。”
张君这话是有感而发,他出于好意帮别人忙,最后却得来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
虽然何意不是这种人,但对面是贺晏臻,这就不好说了。
贺晏臻无奈地一闭眼睛,过了会儿,他低声道:“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韩老师之前是临床的心理医生,后来不喜欢医院的工作模式转而做心理咨询和疏导。她格外注意咨询者的隐私保护。因此这件事只要他们俩人不说,何意的确不会知道。
张君考虑了半天,最后慎重答应下来。
在跟何意提起时他内心仍有犹豫,但是这会儿,看到何意认真做完自测表,于环境清雅的会客室里跟韩老师放松地闲聊时,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何意跟韩老师聊了一个小时。
从会议室出来后,他神色轻松,并小声地跟张君说:“怪不得我朋友说韩老师特别好的,她真的好好。”
张君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说的是贺晏臻,于是问:“你朋友怎么说的?”
何意:“他说韩老师让他得到解脱,至少,比进医院时进门被就劈头盖脸猜症状,然后开一堆药回家的体验要好。”
张君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韩老师以前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在医院里的接诊量太大,平均到每个患者身上可能不到十分钟,自然没空听患者倾诉,通通开药解决。做心理咨询就不一样了,都是按时间计费,大家可以慢慢谈。”
他说到这,留意何意的表情:“现在社会大家压力都大,我倒是觉得人人都有倾诉和疏导情绪的需要。”
何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聊这么久,说这么多。我自己都没感觉到时间过去,她的每句话似乎都能说到我心里去。以前朋友说起韩老师的收费标准时,我还觉得价格离谱。其实现在看,如果我不缺钱,我应当也愿意花钱请她来聊天。现在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张君看他显然受益匪浅,不由笑了起来。
“你很快就不缺钱了。”张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使劲暗示下导师,让他下次飞刀还带你出去。”
“哪能次次都给这么多!”何意怪叫。
“给少了,你就别给他订饭,别给他叫车,饿着他!”
俩人大逆不道地讨论一番,哈哈大笑。
回到学校,师兄弟俩又各自忙碌。
何意只觉下午说不出的开心,晚上有位师兄请大家吃烧烤,过来招呼他,他也欣然应约。
晚上回到家,何意才想起自己又忘了给贺晏臻打电话。
时间是晚上九点,此时再打也不算太晚。但是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何意发现,自己似乎有了逃避心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晏臻,明明俩人已经分手,却又阴差阳错重新复合。且这复合有点不明不白,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他内心又不情愿。
这件事唯一的安慰是那天米辂成了全场的笑话。
害人者终害己,米辂这么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受到的惩罚就是太少了。
何意恶狠狠地想,以后再遇到米辂,自己一定要痛快地报复。
他发现当自己不再顾虑他人眼里的“小三后代无罪论”,开始坦白承认自己也恨着米辂,怨恨他抢走自己的一切后,而这让他感觉很痛快,非常痛快!
与贺晏臻的见面一拖再拖,贺晏臻也没再到学校来找。
等到后来,何意索性先不去想,只当对方要忙毕业论文,而自己这边也的确忙道不可开交。
又一个周,马教授去S市的合作医院示范教学,他这次仍是带了何意,又叫上了另一个学生。只不过这次没有补贴。
何意当然没意见,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上手术,如今正需要大量的观摩和实习机会。
时隔两年,再次进入S市医院,何意不由心生感慨。
这家医院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当初请他帮忙做课题资料的师兄跳槽去了私人医院,对他格外关照的那位副院长如今已经转正成了院长,而何意在跟马教授讨论手术方案时,又留意到有个医生频频看向自己。
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一想,终于跟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那个因为他上课接电话而时不时针对他的老师。
那时候,何意整日陷入苦闷中难以自拔,现在他却仅仅因是马教授的得意门生,就被人另眼相看。
何意静心一想,韩老师说得对,一个人若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依赖他人评价来评估自己的价值,未免太愚蠢。因为外界世界始终是在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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