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博冷酷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曾原谅我外婆吗?从我母亲出嫁那天起,她再没认我母亲这个女儿,与我外公一道,将娘家的大门永久对我母亲关闭。我长到七岁,没有见过外公外婆;如果不是Vivian要出世,母亲身体不好,我甚至没有到过中国——因为我们不被那个家庭欢迎,但如果回去却不探访父母,岂不尴尬?即便85年我们回国,也只能住酒店。当时我母亲怀孕,外婆都没有来看过她。从小,我只当她是一个不曾谋面的远亲而已。但让我开始憎恨她,是我父亲出事了,她都没有去酒店安慰她悲伤的女儿,直到第二天我母亲出事了,她才出面处理、接收她的尸体。但凡她早一点出现,我母亲不会死。”
秦正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话。
蓝博冷冷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直不明白,我母亲为什么会自杀,直到我了解了你的父亲——著名的孔雀王,那个强势霸道、阴狠歹毒、不择手段、只手遮天的退伍军官。我终于明白,我母亲自杀前面临一种什么样的处境。”
秦正明白了,怒道:“你胡说!你在转移你自己对你母亲的失望和仇恨!”
蓝博喝道:“我不需要!我从来不仇恨我的母亲,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我明白了:她不仅身怀六甲、孤立无援,更可怕的是,她面对的是你父亲这样一个阴狠跋扈、对她别有居心的男人,她能怎么办?这个男人自认痴情,我母亲死了他都不放过,建立了什么孔雀王朝!落在他手里,我母亲何以自保?而当时,她又有什么办法挣脱这个男人的追逐?死亡,也许是她唯一可用的、也是最后的用来爱我父亲的方式。每次想到:我妈妈临死前将不到三岁的阿泽托付给一个对她别有居心、对我父亲恨之入骨的男人,她的内心得有多无助?我就恨死了当时可以给她哪怕微不足道的支持却选择旁观的所有人!”
秦正怒道:“这一切,只有你母亲最清楚,你问过她吗?全是你的臆测,你有什么证据?”
蓝博沉声道:“如果是事实,就不需要证据,我更没必要向你证明!我对你父亲的憎恨,不止这一件。”
秦正的心揪紧了。
果然,蓝博一字一句地说:“还有,就是阿泽。”
秦正涩声道:“阿泽是你母亲托付给我父亲的,并且我父亲养育了他三十年,你还要恨他吗?”
蓝博瞪着他:“不错,我母亲是托付给他,但是,却没让他把这个孩子藏起来——并且一藏就是三十年!”
秦正辩解道:“不是藏,是保护!”
蓝博怒道:“怎么保护?从他三岁起?他会成为谁的暗杀目标?他没有户口、没有学籍、没有医疗档案、没有保险、没有任何活着的印记,整个世界查不到他只言片语的存活记录。你父亲这么严防死守,是想保护他免受什么样的伤害?还是想让他永远不被我的家族发现?这个孩子是托付给他,但他用偷的方式带走,并且一藏就是三十年,我奶奶到死都不知道她那么疼爱的Zenith还活在这世上!我不该恨他吗?”
秦正强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坚定的语气说:“这件事,如果恨,只有东方泽有这个权利,你问过东方泽他的感受吗?”说到这里,秦正感觉自己的心诡异地镇静,他在赌,因为他并不确定答案。
蓝博傲然道:“阿泽不是孤儿,他有家人。作为哥哥,我有权利决定家族的态度:原谅还是不原谅。有三点原因,我不会原谅他:第一,他不该对我母亲别有用心,如果不是他的居心叵测,我母亲不会死;第二,他当年不该偷走阿泽,更不该之后藏了阿泽三十年,令我们兄弟家人骨肉分离;第三点,他不该采用生病这种方式躲避审判、免于惩罚,妄图善终。”
秦正觉得一颗心冰冷冰冷的,在慕尼黑一知道孔雀王出事,他就预感到今天这一幕,因为除了蓝博,他想不出有谁可以设计这么巧妙的局,令他和东方泽毫无防备地一夜之间失去对孔雀王的控制。
但是令他更为震惊的是,刚刚他居然冲口而出“父亲”——他几乎很少这样称呼孔雀王,也许是生死未卜、福祸不明的状况,逼出了他心里对这个人的真实情感,此前他从不曾意识到的情感:那终究是他的父亲。
孔雀王对东方泽做的一切,他自己都无法原谅,只是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因为他还有机会用加倍的爱来对东方泽好,哪怕不是为了补偿。但是,今天他突然被放置在与东方泽对立的位置上,他不再是那个决定是否原谅的人,他会站在哪一边?他该怎么做?
秦正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把骨子里的倔强和性格中的傲气统统压制到心底最卑微的角落,以真诚得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想把他怎样?他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并且只能象植物一样地苟延残喘,你可以放过他吗?如果恨,惩罚我吧,我可以代他——无论你让我做什么。”
蓝博注视着他,声音平和却有力:“你想清楚了?”那目光冷静得可怕。
秦正的心揪紧了,他似乎明白了蓝博接下来想说什么,唯有这一点他绝对不可以退让,顿时发作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有什么必要非得把陈年旧事的伤疤揭开来影响我们今天的生活?为什么你不可以放下过去,我们活着的人一起往前看,不好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虽然秦正暴躁发作,蓝博却目光一缓,反而微然一笑:“说得好,一起放下。就从此刻,我们一起放下——你做得到就好,我没有问题。”
此刻孔雀王在他手上,不知发往哪里、被他如何处置,他倒叫秦正放下。
秦正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你所谓三天之后的真正含意?”
蓝博平静地看着他:“历史不会被平白抹去,过去三十年,阿泽在你父亲手上,无论他对阿泽怎样,你要我都放下;今后三十年,你父亲将在我手上,无论我对他如何,你也要放下。如果你能放下,我会支持你和阿泽在一起;如果你放不下,也无所谓三天之后了。因为无论怎样,孔雀王都必须自食其果,老天才算公平。”
秦正眼神一亮,下定决必般深吸一口气,扬首道:“好!为了公平,身为人子,我会尽我所能救他回来。我们一言为定,就以三天为限。但是老规矩:不能让阿泽知道。并且我有一个条件:不许你打我母亲的主意。否则,我会做出让你我都后悔的事情。”转身离身。
蓝博用估量的眼神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塞缪尔从另一边推门而入,蓝博毫不意外地笑笑:“放心,‘爱屋及乌’,我懂得。不会欺负他。”
塞缪尔皱紧眉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蓝博低头整理书桌准备离开,一边随口答道:“想知道一个人有多看重你,就要知道什么情况下他会放弃你。”
塞缪尔气愤得瞪大了眼睛,忍耐着问:“那么今天的结果你满意吗?还是你会继续试下去?”
蓝博觉察到他的情绪,抬头皱着眉头笑道:“嗨,他请你喝几次酒啊?他应该庆幸今晚他没抛出阿泽,不然只怕他休想站着走出这个房间!不过,作为哥哥,我需要知道阿泽在什么情况下,会被他牺牲掉——我必须在我活着的时候知道。”
听到最后一句,塞缪尔的眼神转为关切:“这次如此危险,你还要去吗?一定要去吗?”
蓝博犹豫了一下,坦然说道:“从中国、从伊拉克、从国际刑警、从德国自己的情报机构,都得到相同的警报:布鲁塞尔会是I·S·I·S的下一个攻击目标。这说明,美国已经为他们的出手做好了铺垫,只要欧盟敢在17日那天宣布这份决议,他们不惜撕下文明的外衣,用最野蛮和血腥的方式来阻止我们。尽管已经联合各方在做积极防御,包括11月份之后所有申请进入的审查、离开人员的审查、市区的防爆点、安全人员的布防、应急设备等等、等等,但这种事情防不胜防,此行的凶险当然很大。可是,这是欧洲走向复兴的唯一选择,也是我此生的梦想,我不能不去。而今九九八十一关已过,我不会在最后一刻当逃兵。如果怕这一天,当初我就不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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