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温旻来救你,爨伯伯空了师父不肯让步,我大哥便出了那个主意,让温旻受刑。”
金不戮震惊于此事的隐情,又很困惑:“萧大哥欠小旻两个人情?这是怎么回事?”
萧兰卿道:“温旻曾在黑龙峡帮着救岩祝三哥。虽然最后三哥去了……但他是在温旻助力下才被莫扬救走的,我大哥一直惦念此事,说欠温旻一个人情。”
这事金不戮有参与,想起年少时在邺京为三哥奔波的过往,不胜感慨地点了点头。
萧兰卿继续道:“后来明月山庄同维摩宗相斗,温旻一路往南打,逼得日则几近跳崖。我大哥去求他,温旻答应放过三十二路山寨、不攻打百梁镇,我大哥便许诺再还一个人情给他。这就是两个人情了。”
这件事发生在温、爨大战之后,金不戮中毒昏迷并未亲历,后来听说了大概。此刻他想象着当日境况又点了点头,感慨之余,暗叹萧梧岐文弱之士却如此血性守诺。
萧兰卿接着道:“我大哥在崇圣寺前提议行刑,自始至终都没对我们讲他的想法。但我还不懂他了?他说那严酷的刑罚时,手都在抖。
“崇圣寺之后再提起欠温旻两个人情的事,我大哥的语气便有些不一样。前前后后连起来,不难猜出那刑罚主意是温旻自己出的,定是他以两份人情要我大哥助他赎罪。
“后来你没问过这些,我对你和温旻之间的事也不想干涉。但事关大哥,我还是要对你讲讲,你莫对我大哥有所介怀。”
金不戮久久没有回应。
温旻受罚受刑,众人皆以为他乃临阵不惧生死,金不戮也是如此。没想他是早已想好了舍身取义之法,心甘情愿地筹谋了一场献祭。
若当时万遗没成功劝阻呢?若空了师父没那般宽容大度呢?
温旻分明是豁出去了所有。
自与性枯大师聊过,金不戮已完全看开世事。可听闻旧事仍止不住心中震撼,想象着温旻去找萧梧岐的破釜沉舟之心,好生柔软疼惜。
默了许久之后,他肃起神色行礼:“感谢兰卿哥同我说这些心里话。萧大哥有情有义,一直对我和小旻帮助良多,我心里只有感激,从无半分怪他。如今听闻此言,更感激他舍却自己名声成全我和小旻。
“小旻心里也是感激的,他一再告诉维摩宗现任宗主漆烽,道萧大哥有恩于他。维摩宗上下谈起萧大哥也是只有敬仰,从无责怪。”
金不戮依旧容易动情,但言谈话语之间全是沉稳。对温旻珍惜却不崩溃,对萧氏兄弟感激中有节制,目光盈盈却不流泪示弱。
萧兰卿亲眼看见了这些变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了结这个话题。
金不戮郑重地问:“现在轮到兄弟我了,兰卿哥想要一个答案?”
萧兰卿审视地看着他:“你方才承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不戮严肃:“自然!经过了这些,我对兰卿哥还有什么好隐瞒?请问兰卿哥想知道什么。”
萧兰卿点头:“那我问你,我师父仇先生,是不是顾白大侠。”
金不戮大大怔住了。
他没想到兰卿哥问此问题。
别的事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师父的身份这事,身为徒儿有什么资格回答?
莫扬哥知晓师父身份,经受大难起伏都在保密。小旻也知师父是谁,在维摩宗同孤山派最紧张时也从未对外提过。如今这个问题落到金不戮自己头上,他要怎么做呢。
其实,无需回答。
萧兰卿只看金不戮的表情,便全明白了。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熟悉却陌生的同门:“事到最后,我竟然是孤山派的弟子。”
金不戮也不扭捏,大方坦诚道:“对不住兰卿哥。”
“不用多讲了。”萧兰卿道,“你是为长辈守秘而已,若换成我,也一样做法。”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月光映入眼眸闪烁明灭,其中的怀念与眷恋远胜于震惊和受伤。
过了许久,萧兰卿轻轻松了口气:“你们一直都说先生安好,看来是真的了。”
金不戮点头,再次道了歉。
萧兰卿轻轻地笑了:“不必道歉。我答应你,绝不会对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金不戮感激道:“谢谢兰卿哥。”
心情激荡和愧疚之余,却也有大大的轻松。
他的最后一个秘密,孤山派的最后一个责任,终于对该交代的人交代了。
心里一轻松,头脑也跟着活泛,金不戮便想多聊两句:“兰卿哥你是怎么……”
怎么猜到的?
萧兰卿觑着他:“从小过招你便能猜出我剑术后手,我只当你天赋绝伦。温旻以前猜不透,有一天突然使出一套古怪剑法、和你并称孤山弟子,便也能猜出了。我要是再不多想想,岂不是傻的?”
顾白要避免泄漏自己的身份,不能真的传授孤山剑法给萧兰卿,却也不愿糊弄这个弟子,便用现成的剑法改造了一套。那被拿来改造的剑法便是温柔小剑,是属于顾白自己的半套。他将招式倒用、活用,打造成了萧兰卿的独有剑法。
改造的剑法偏门,外人认不出,金不戮却能一眼能辨认,是以从小便能料到萧兰卿的剑法后招。
温旻也是剑术奇才,他在小密林学了温柔小剑,虽然是沈知行的那半套,但见过金不戮的半套再看萧兰卿用剑,只消一想还是能认出。
至于其他人,沈知行从来没和萧兰卿动过手,别人都不识得温柔小剑,也就猜不到了。
正是因为这不可言明的原因,顾白一直对萧兰卿怀有歉疚,曾经拜托爨莫扬照顾他。爨莫扬领会了这份复杂的歉疚,全然担当,离去前又将他托给了万遗。
想到自己这些年,萧兰卿有些无奈地笑了:“说到底,在先生心里我永远是个叫他操心的人。”
金不戮握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的。师父的确是想隐匿,但当日形势何其危险?孤山弟子的身份实在是众矢之的——师父对兰卿哥,始终存着保护之心的。
“兰卿哥的剑法只有前辈们知晓,他们绝不会过问是非。现在除了我和小旻,江湖中无人能认出你的剑术。若兰卿哥喜欢自由自在,不想同孤山派有瓜葛,我和小旻定然不会声张,就算将来有了门人也一定代代守口如瓶。”
萧兰卿明白自己的剑法不是任何一套孤山剑法,好奇道:“我学的究竟是什么?”
金不戮诚恳道:“兰卿哥所学剑法乃由‘温柔小剑’改造。”
接着,将温柔小剑的来历、顾白如何改造、他和温旻为何能认出、其他人为何认不出,全解释了。除了沈、顾感情没做多言,其余皆讲解得明明白白。
萧兰卿认真听罢,莫测地笑了:“先生教我时,说此乃‘无情剑法’。”
温柔小剑,无情剑法。
一双人用,单独去用……
此情此景,前因后果,想想便让人痴了。
温柔小剑可以算是孤山派的剑法,因为是顾白在用。但也不算,因为是沈知行创立的。
萧兰卿用的是“无情剑法”,与孤山更没什么牵连。
忖到此,他看住金不戮,眼底流露出深深的眷恋和牵挂:“先生确实还好?”
金不戮正色回答:“自当年韶岭山隘一别,我也再没见过师父。后来遇见了一位高人,他曾与师父相处三月,这位高人道师父已看开一切,超然物外,现在该是云游四方,一切都好。”
“好——”萧兰卿长长地应了一句,语音的尾调里肃起庄重。
他坐进书桌后,腰肩挺直,神情中再无困惑:“那么,此后,我只是明月山庄的人。”
金不戮深深望着他,眼中是许多的不舍,也是全然的释然与体谅。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同门的身份行礼。
萧兰卿颔首回应,转而望向望向窗外如钩的弦月,又回望住头顶的七宝镰月刀。清秀的侧颜再没转过来,面庞的线条温柔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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