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50)

　　一字一句，谆谆教诲如若一位严父。谢邕教温旻帝王之术，要维摩宗培养新对手、操控新江湖，再不可做那早探出头的虫子，被朝廷这只大鸟吃。

　　温旻感激地望着谢邕，复又低头道：“……谢王爷教诲。晚辈也想帮着壮大孤山派，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邕一听话里意思不对，豁地将他一看：“莫再让前辈操心。”

　　提及前辈，温旻立刻想到两位师父。自离开师父之后，他兢兢业业为宗务着想，生恐辜负了恩师的信任与托付。而今闹了这么一出，家业几近不保，别说他自己，就连小七等师弟均黯然惭愧。每每思及此事，温旻好生后悔自责，心想若两位师父知道了，不知要担心生气多久呢。

　　他愧疚回道：“若说本次大战原因，乃是王爷为了维护晚辈，为了帮忙护着维摩宗……晚辈做得不好，害得王爷操心了。”

　　谢邕眸光一动，有些东西软了下去。可还是很快挺直脊背，恢复一个军人的冷毅：“我有何心可操？你倒是可以想想自己的师父。”

　　温旻垂着头默默挨训：“晚辈本事不够滔天，什么都没护住。”

　　谢邕豁地地看住他：“滔天？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折腾得不够滔天？”

　　温旻想到了阿辽细数自己的三项大错，小孩子求教般地望着谢邕：“滔天的本事，才能护住滔天的人。晚辈这一回犯了好多的错，什么都做砸了……”

　　谢邕斥道：“你这孩子已贵为一宗之主，怎么还是没想明白，一定要我将话说得这么透？！滔天的人物你见得还少？有谁单单因为‘滔天’便将这种事经营妥了？”

　　如若遭受雷击，温旻狠狠地一震。思虑突然穿越数年，想起了师父沈知行的话。

　　“天下无双的剑术，未必能护得住天下无双的人。”

　　“若有一天，你心头有了一个人，全天下在你心里都没他重要。那你不仅要用命护着他，还要护着他身边的一切。莫让他伤一点点的心，才好。”

　　二十多年所思所想如大厦动摇，让温旻一时纷乱无措：

　　师父快剑武艺何其滔天，他却为什么害怕自己护不住？

　　简师父自然是滔天的，可又何尝不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就连幽云王爷，权势几乎超过皇帝，可他，可他的心意……

　　温旻晃着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谢邕英俊的面庞，想起这位王爷说及简师父的语气和眼神，一时没了话语。

　　谢邕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柔和了不少：“听清楚了，孩子，我最后一次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滔天之术自古和多情相悖，走到滔天之境的人物，最后莫不是绝情断爱。你心里存着小儿女的心思，只怕一不小心会从山尖儿上跌落。若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要抉择，究竟是做一个滔天的人物，还是要做一颗地道的情种子，你可想清楚了。”

　　温旻直愣愣的，连回答也不知道回了。

　　最后他垂下眸子，执拗又后悔地小声道：“但是晚辈不想绝情断爱。”

 

第427章 412. 再活一回

　　在火热的“军演”进行之时，某一天，萧兰卿从昏迷中睁开了眼。

　　此时他已昏迷二十多天了。

　　缓缓转动眼珠，他适应着窗外的光。慢慢地反应过来，现在是一个黄昏。天气很暖，他盖着薄毯，许久没见的大哥萧梧岐正在床前。

　　思虑暂时没法跟上，萧兰卿实在不明白大哥怎会出现，也来帮忙攻打幽云王么？

　　左胸还在痛，是中箭的结果。谢邕射的。萧兰卿还能记得冷箭入胸，他坠落在冰冷的雪地之上。身体和身周一样寒冷，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莫扬了。

　　可现在的周围怎么这样温暖？身下为什么是如此舒适的大床？

　　军帐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床。

　　他的嘴唇翕动。萧梧岐凑近了，听清弟弟说的是“莫扬……莫扬呢。”

　　萧梧岐心中狠狠地一顿。他知道这种感觉，已经很远了，却又很鲜明。他握着弟弟的手，不流露出一点伤感的情绪：“爨庄主暂时还没消息，但我相信若有缘必能再见。”

　　萧兰卿举目缓缓地望着：“大哥，这是何处？”

　　萧梧岐温和道：“这是黔中山寨。”

　　因为三十二路匪帮位置偏远，也不可能上小五台山恭贺温旻新婚，是故营救爨莫扬的事金不戮并未联络他们。待爨莫扬离去之后，萧梧岐和哈马立色日则曾亲到松林镇找寻。后北部开战，他们不便留在军中，就离去了。

　　但萧梧岐还是知道了弟弟得令对决谢邕，多年官场浸淫让这位前平安治卿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知道皇帝是想借幽云王的手惩戒弟弟擅自调军。

　　这是要兰卿的命。

　　萧梧岐匆忙去斡旋，一边托故旧打点平安治军里的重要人员，另一边进京同封皓秦打招呼。更以旧臣身份面圣了一次，承诺萧兰卿永远退出官场，祈求留下弟弟性命。

　　结果，皇帝回话还没给，萧兰卿已被谢邕射落了马。

　　萧梧岐将计就计，打点相关人员报与皇帝，将弟弟按照“阵亡”处理。皇帝意在惩戒和防范，对一个小人物的生死并没兴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由此，萧兰卿在昏迷中被偷偷运出军营，火速往南送。一直送进最安全的地方——三十二路匪帮的腹地，黔中大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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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萧梧岐简单道明了过往之事，为了照顾弟弟的情绪，并未就皇帝的意思多说，也未按照以往的严格要求批评和训斥。

　　兄弟两人正低声谈着，一阵重重的脚步急急响起。不多久，哈马立色日则虎虎地进来，一见萧兰卿，高兴得虬髯都在抖动：“兰卿兄弟醒了！你且安心在寨里养伤，其他的都不要多想。皇帝听了萧大哥的劝已当你阵亡，封皓秦从来没想过追究什么。此后朝廷里再没你这号人，你乐得逍遥自在！”

　　前有大哥交代原委，现在又经哈马立色日则这么一说，萧兰卿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已经“死”了。私调军队、败兵或胜利，都不再有人追究。此后只要低调行事，就能超然物外，是个无拘无束的散人。

　　萧梧岐有些吃惊。他知道弟弟高傲娇气，本想慢慢讲出朝廷的意思，没想哈马立色日则来了个嘎嘣脆。

　　大哥担忧地望住弟弟：“兰卿，若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打紧。等你好了以后，我们慢慢聊这些事。”

　　萧兰卿倒是平静，空空地望了上方一阵，道：“黔中山寨，我也不必留了。”

　　哈马立色日则一愣，耳边大环晃晃荡荡：“说什么傻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也，我不也……”

　　说罢，想到爨莫扬之英姿，又想到了自己的几位结拜哥哥，哈马立色日则默了片刻，继而豪爽大笑几声：“老子不也曾经败于温旻？现在又如何？江湖几经起落，三十二路山寨屹立不倒！

　　“兰卿兄弟，别的我也不会多说。你我都惦念莫扬哥和三哥他们，想想若是他们遇见这等事，哪个会是这副消沉模样？！”

　　当年爨莫扬遭擒，身为三十二路当家人的哈马立色日则曾冲动北上去救，在韶岭山隘遭遇温旻，被逼得差点跳崖自尽，经萧梧岐出面斡旋才得以全身而退。

　　回到黔中之后，哈马立色日则好生黯然。到岩祝和白祉坟前静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

　　第四天旭日东升，正好照在岩祝墓碑上，肆意红光同三哥嚣悍的眼神何其相像。哈马立色日则看到此景豁然开朗，再不敢颓废。重回山寨，发现萧梧岐竟在大门口一直站着，等了他同样长的时间。

　　自此，哈马立色日则与萧梧岐正式和解，请其帮助壮大三十二路匪帮。

　　后来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维摩宗虽强大却麻烦缠身，被金不戮大挫锐气。明月山庄不再，江湖帮派火拼大翻天。就连皇帝的江山都快坐不稳了。

　　江湖便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永远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