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温旻努力稳定心神,看紧去看别处,正看到师父朝顾白走去。
沈知行走到顾白面前,单手刷地一扯。胸前衣服敞开,坚实精悍的胸膛露了出来。迎着月光,如大理石一般光洁而神圣。心窝附近有条又窄又薄的淡淡疤痕,显然便是顾白当年刺歪的那一剑。
他将胸膛挺起,让那疤痕完全袒露,似将自己的一切尽数剖出。嘴角挂着个满足的笑,声音温柔而宠:“小小白,这回可别手软刺偏了呀。”
温旻顿时将一脑袋胡思乱想全抛了,跑着上前阻拦师父寻死。
金不戮也跟着抢到顾白同沈知行之间,生怕二位前辈里的谁一时激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顾白全程一动不动,只静静望住沈知行英俊中带着决绝的脸:“你要替你师兄死?”
沈知行眼中毫无将死之人的怆然,只有满满的爱恋和愧疚:“小小白,我想好了。一切皆由我而起,也由我而终吧。”
顾白的眼圈渐渐泛红,最后突然急急抽了两口气,大声喊道:“我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一点不错。顾白若想杀沈知行,莫说机会千千万。就当年给沈知行那一剑,下手再狠些,便全了结了。
这些年顾白是在报仇,可何曾真的伤害过沈知行分毫?
沈、顾两心相印,这些缠绵悱恻的隐情沈知行怎能不懂。他听顾白当众喝出此言,再也憋不住,又叹了声:“小小白……”
喉头已哽。
沈知行垂头缓了一阵,再抬眸,回首看了眼简易遥。
简易遥远远地靠在树上,已经不太能说出话了。可能眼神也已不好,只是冲沈知行的方向摇头。往日波澜不惊的眸光难得柔软,仿佛又在说:莫做傻事。师兄不想你没有日子。
温旻上前向顾白恳求:“顾前辈,晚辈虽然身份尴尬,却仍想斗胆说一句——我师父已经断臂。简宗主中了鲸梦红已饱受折磨,之前还受过黥刑。我的师伯薄长老走了,同门更是死伤无数……
“当年之事,顾前辈也是被逼复仇。如今双方皆伤亡惨重,冤冤相报何时了。”
顾白连温旻看都不看,只越过他同金不戮,牢牢地看住沈知行:“今我确认简易遥是罪魁祸首,便只找他一人算账,对维摩宗其他人不做计较。简易遥已中鲸梦红,不论以后是否能解毒,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沈知行一怔,眼神中有稍许喜色,也有不少的困惑和犹豫:“那即是说……”
顾白打断他的犹豫,补充道:“最后说一遍,鲸梦红没有解药。此事已了,现在我要离开了,你随不随我走。”
温旻心头大急,本能地不想让沈知行走。却又怕师父性子直,搞得大家互相说些气话、绝情话,将好不容易好转的形势闹僵,便一个劲地打岔:“吕前辈送到小婕那边也有段时间了,不知进展如何。”
故意不去看顾白,反而看着“白兄”,喃喃道:“哦,窦胡和苏梨也同在一处的。咱们是不是该一起过去看看?”
沈知行却根本不受徒弟引导,而是犹豫地看了眼简易遥:“若没有解药,不知我师兄医治是否能……”
他一时渴望而爱怜地看着顾白,一时又心疼而担忧地去看简易遥。来回变换眸光落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金不戮见沈叔叔又耿直乱说,简直要急死了。这一急就生了不属于自己的智,努力扮惨道:“孤山只剩下我师父一个人挑大梁了!我,我们孤山派怎么这么命苦呀……”
温旻一听:这不自己教的,要顾白在师父面前撒娇耍赖装可怜?
这个白兄,早不上道晚不上道,偏偏这时候瞎开窍,在我师父心绪如此的时候乱撒娇!
回头一看,沈知行果然朝鬼面小顾白看去,神色更加犹豫,看向顾白更显得动摇,似乎下一刻就要拔腿跟着孤山师徒走了。
温旻又急又气,拍拍金不戮肩膀:“白兄哪里话,还有我嘛!吕前辈不日即可痊愈,我也可全身投入孤山派,以后就脱离维摩宗了。咱们这么多人一起重振孤山,还怕比不过维摩宗?”
沈知行听了徒儿所说,果然又有动容,严厉地瞪了温旻一眼,不要他在此节骨眼胡说八道。
金不戮好怕师父气急犯病,赶紧又补了几句。无非是我也没用,温兄弟也是个偏心的,没什么大用,我师父一个人太命苦了。
两个晚辈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起来,极尽阴阳之能事。只是金不戮头一回干这事,比温旻差了十多年功力。过了一会儿便说不过他,急得眼泛泪光,看得温旻心软想哄他,一边哄还要继续阴阳之大计。两个人吵吵闹闹,小孩子一样。
顾白黑眸中全是通透,完全不似沈知行左右两难。看了会儿两个后生的着急模样,静静地望回沈知行脸上:“你如此拖拖拉拉,是想要将这事传到下一代?”
沈知行猛摇头:“不,我们今日就了结。不要再传到下一代了!”
顾白点头:“好,那我最后说一遍——孤山派与维摩宗之仇到此就算结束,我再不追究其他。你现在就随我走,以后我们便永远在一起,再不提往事。”
沈知行听了这最后通牒,浑身都轻轻一震。
十多年来,他日思夜想的不就是“再不提往事,永远在一起”?如今美梦就要成真,令他如沙漠中的极渴之人,看到绿洲就不由自主向前迈步。
他这么一迈步,再不同方才,眼神都决绝起来。不仅金不戮骤然收声,就连温旻都不敢再多说一句,屏息凝神关注着师父最后的决定。
沈知行便这样,一步步向顾白走去。
可又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每往前一步,他便要往后看一眼,目光粘在苍白将死的简易遥脸上。
简易遥也知此刻关键,却无任何反应。只静静靠在树边,唇角挂着个洒脱的微笑。眼睛轻轻闭着,似在做一种神圣的祈祷。
沈知行远远望着自家师兄,走得越发没有潇洒之态,最后努力尝试道:“小小白,要不……你也累了,要不,休息下?”
顾白的眸光透彻而坚定:“你是想要我休息,还是想等简易遥解毒。”
沈知行终究是不会撒谎。挣扎地默了一会儿,忽然捂脸哀呼:“对不住!小小白,对不住……
“遥师兄还这样子,我走得不安生。既然没有解药,我便想亲眼看着他解毒。等过两天,过两天咱们再一起离开,你说这样好不好?”
突然之间,顾白笑了。
他是笑着,眼中却涌出泪水:“我已经答应不继续追着要仇家的命,你却还要我等他痊愈?”
沈知行似预感到了什么,紧紧扯住顾白的袖子,仿佛挽留残春的最后一朵花瓣:“不是的,不是要你等。是我等!小小白,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办完了事,我们便永远在一起。”
顾白静静地望着沈知行,仿佛站在一生的彼岸那般通透而遥远:“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等了你十多年,你何时真的为我彻底离开过。”
这一句声音不高,却如若雷击。沈知行被打得僵在原地,再也没有动作。
第320章 309. 素光同
瞬息间,一切已定。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持续十余年之久,牵扯死伤无数,竟在沈知行一句话之间,于小小的密林内戛然而止。
金不戮在旁眼睁睁看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大恸着明白:沈叔叔已经选择了。
临到最后,他竟然选了陪简易遥!
沈叔叔离开我师父要难受死了。可他宁愿那么难受着,也不忍心放下简易遥……
想到这里,金不戮马上看向温旻。
温旻也在为沈知行的选择而微微惊讶。但那惊讶和金不戮大不相同,里面还透着些暗暗的轻松和高兴,高兴里又有些许压抑。仿佛押了一场背德的赌马,终于开出了高奖,只能偷着乐。可那乐里又带着点同情和对后事如何解决的思索,闪闪烁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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