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回身,看到大敞的窗子,他意识到那是两位师父离去之处,心底好一阵绞痛和不舍。掀开袍角就要跃身去追,却听窦胡在后劝道:“追不到了。”
是的,沈知行的功夫和脾气温旻岂非不知?简易遥更是决绝高傲。
这两位长辈打定了主意想躲人,又有谁能追得到?
温旻依恋而酸楚地又望了眼那窗子,回过身却语调平静:“宗主和我师父可有其他交代?”
木范婕、苏梨,乃至金不戮都跟在后面进了房。苏梨本一直在旁哭着,听闻温旻问话,抽抽搭搭凑到近前:“温旻哥哥……借,借一步讲话……”
温旻本能想向后撤,又觉得事有蹊跷,便端详起她来。
窦胡在旁气哼哼地瞪他一眼:“行了吧你。刚才简宗主单独叮嘱了我师妹几句。”
温旻将众人请出房间,又将苏梨带到一处安全且安静的所在,听她为简易遥传那最后的叮嘱。
苏梨擦着眼泪谨慎观察,确认四下无人才小声说:“温旻哥哥,简宗主要我告诉你,他对你放心,没其他交代的。只一件事要你注意——提防赵廷宴。”
犹如被电光击中。“啪”地一声,温旻立刻明白了:薄长老亡故,和赵廷宴有关。
如此说来,早先送到小五台山上的小酒壶和战书,和那畜生是不是也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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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廷宴同薄一雅之死有关,温旻早已有所猜测。
前两日大战停后,躲在山洞里的司徒皓等几个师兄弟出来,说自己遵照宗主的吩咐藏在洞里。
这几人都是癸字堂弟子,乃是薄一雅为了保护简易遥从小五台山带来的。
当日,简易遥见了司徒皓,听他说了遇见赵廷宴的种种,立刻判断邵弘已遭不测,更担心薄一雅安危,便立刻让这几名弟子躲进山洞,乃是为了防止敌人突然来犯。
这几个弟子智计平平,只有司徒皓功夫尚可。几人根本想不到自己一进山洞再出来,恩师已经亡故,宗主也不知如何,全部当场大哭。
纪佳木受薄一雅差遣去请温旻,走到半路便和欧阳千代等人碰见,后一直在外围相助,没有再回山洞附近。战后归来,一切已经如此。
当日她领薄一雅之命后马上去行事,匆匆离开,随口应了声“是”,没想竟成师徒间的永诀之词。如今再见师父,只剩一方小小坟茔,一尊血书木碑。这让她哭得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立刻给了司徒皓一记耳光,骂他是个废物。
司徒皓一言不发,只默默跪在师父坟旁,扑簌簌地流泪。
纪佳木纵然伤心欲绝却仍能顾全大局,没有继续哭闹。在众同门面前用短剑斩断一簇秀发,发誓要找到杀师仇人,将其碎尸万段。愤恨地想来想去,决定将孤山派的“鬼面小顾白”列为头号仇家,要去将其活剐。
其时温旻也在,急忙将师姐拦下,说宗主交待过一句“薄长老不是顾白杀的”。鬼面小顾白到小密林比顾白更晚,和此事更无关了。
纪佳木听劝,即便含泪吞血也忍住悲愤,随温旻一起再问各同门、详细了解当日情形,最终锁定了赵廷宴。
赵廷宴来到韶岭山隘,曾和纪佳木打过照面,与司徒皓也提过要帮宗主传救兵。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却还没回来,更没有救兵了。
不仅如此,就连邵弘等人也再没出现——最后见过邵弘的人,也是赵廷宴。
纪、温姐弟盘问到此,猜到了八成:赵廷宴十有八九已成叛徒。
而邵弘等师兄弟,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真是赵廷宴,他敢做如此大逆之事,一定与人勾连。不知勾连的是谁?
这样推想,章文棠知道不知道?章文棠交好的长老们知道不知道?
庚字堂长老彭四炎受宗主吩咐彻查酒壶和战书来源,查到了什么没有?怎么一直不报进展?
赵廷宴能预测平安治军行事,定然是同“仇先生”有联络。封皓秦这厢还单枪匹马来“剿匪”呢,他这位新任平安治卿知道不知道?!
不推则罢,一推想,此事竟牵扯到整个小五台山。甚至平安治内到底何如都不敢往下论断。
一对姐弟知晓此事极秘极重,遂藏在心底。温旻闭口返回去看简易遥和沈知行,纪佳木则只派人暗中寻找赵廷宴,这几日一直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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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温旻听完苏梨转告,再思前事,立刻推定:薄长老就是赵廷宴所害。
简易遥突然看开一切,要去做闲云野鹤,连宗务也不管,却独独将“提防赵廷宴”转告温旻。除了关心徒儿,还有一层意思——
现在小五台上,是章文棠坐镇。
众长老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若其中有一颗蔫儿菜,维摩宗岂能屹立于江湖最中央?
能压住这帮豺狼虎豹的,唯有简大宗主这般枭雄。剑术第一的沈知行执剑,一句“我是遥师兄的剑”,不只表面的意思。其中震慑之意,远超这句话本身。
如今坐镇的话事人换了,剑也不在,温护法还是个“代”的,实在需要小心行事。
木范婕常年住在小五台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孩子。这等复杂的事,简易遥当然不好托她转告。
窦胡心计甚多,又不喜温旻。若将维摩宗内鬼的事告诉了他,不知他能对温旻转述成什么样。
只有苏梨。身份中立又一直钦慕温旻,心思却简单,推断不出那许多纷繁可怕的内幕。简易遥将赵廷宴可疑的话托给了苏梨,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会带到温旻耳边,且不会继续多事。
温旻理清了这些,想透了简师父的用意,一时感慨简师父为自己想得周到,一时间更是暗暗地敬佩——简师父与木、窦、苏三个年轻人相处不多,重伤在身仍能如此细致地观察人心,更是每分每毫都在替徒儿着想。
这样的简师父,日后却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想到此,温旻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恨叛徒是自然的,可念及两位师父,让他更有种雏鹰归山却见山洞已崩的失落和怀恋。
温旻强忍下心思,匆匆谢过苏梨,叮嘱木、窦、苏三人藏好,不可随意泄漏沈知行和简易遥远行之事。拜托“白兄”帮忙保密。然后立刻去见纪佳木,细细交代了全部事由,尤其说了赵廷宴乃残害长辈的真凶,要她赶紧回小五台山提防万一。
接下来又去见了师弟,哄了哄小孩子们,找个由头说师父和宗主在外修养。命三师弟叶子恩带着小七等孩子们藏好,不要急于回小五台山。
对其他人则隐晦交代简宗主轻伤疗养中,让各路人马按部就班地回山。对简、沈离去一事,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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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一大圈事,温旻终于可以停脚。再次回到简易遥解毒的房内,独自站在两位师父离去的窗前愣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就地跪倒,对着那窗外的青山与薄雾叩了六个头。
是跪拜师父的大礼。三个礼行给沈知行,三个礼给简易遥。
叩首抬身间,二位师父音容笑貌浮现,小时候被叫做“宝贝”的往昔如在眼前。
温旻只觉一身的支撑骤然离去。纵然他双翅已丰,却仍感到山雨骤降,雷霆万钧,雨幕重重之下,昔日宽厚慈爱的港湾倏然不见。
师父们还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真正地是个孤儿了。
如在混战中猛然被流矢击中心脏,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喷发,顷刻间从伤口涌出。
温旻儿时喝羊奶的小瓶,一直被沈知行摆在卧房窗台上,即便他大了不再喝奶也未曾拿开。温旻给它插过一朵牵牛花,哈哈笑道:“师父,好看!”
沈知行对花花草草向来不感兴趣,却耐心笑着揉揉他的小脑瓜:“旻儿找了朵这么好看的花啊!”
简易遥踱步至此,正看到两师徒对着个小瓶子傻乐,负手轻轻一笑。
后来温旻成了“代右护法”,动都不曾动过师父的右护法行止院,更没动过那小瓶子了。有一日偶去师父房间寻找文书模本,发现那小瓶子里竟插着朵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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