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简易遥都给听笑了:“一雅兄说我是刘备,意气用事,接下来就该死在白帝城了。”
薄一雅叹了口气:“属下不敢。但属下不信,不明。以宗主洞察之心、对知行师弟之懂,何以如此。”
这是在以刘备伐吴比喻简易遥下令攻孤山。
孤山开剿魔大会,不稀奇。大宗主派人灭了剿魔大会,也不稀奇。可前脚刚知自己家师弟稀罕那孤山派的人,后脚却派他亲手去做剿灭之事。搞得心腹都跑了,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是昏庸的刘禅做此事还有得可解。以简易遥之对人心的洞察、以大宗主翻云覆雨的手腕,最后却用了那最不巧的法子。真如薄一雅所说,“何以如此”——
若觉得孤山将是沈知行的麦城,阻止败走的手段何止千千万。何以搞成现在这样?
更何况,维摩宗的“关羽”还没死呢,刘备何以自己跳出来惹兄弟嫌?
薄一雅只一句问,简易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薄一雅定是已找人打听过好几轮,知晓了一些孤山的隐情。这回是冒死谏言来了,要大宗主别再学那刘备,将维摩宗百年基业给毁了。
简易遥不恼也不笑:“一雅兄费心了。”转身仍要走。
薄一雅躬身不动,在后方以如烟似雾的轻微声音叹道:“白长老年轻热血,令人羡慕。”
简大宗主刚登宝座不久,正在衡量手下谁堪重任,与诸位长老议事讲究点到为止。
薄一雅只说这一句,意思已非常鲜明。他怀疑伐吴的决策乃刘备所做,可让关羽亲自建麦城却是由下面的大臣年轻气盛导致,乃行事把握不住火候而出了岔子。连做错事的大臣是哪一位都被他直言出来了。
至于其中到底哪错了,为什么错,薄一雅想不明白。
“白灵”一句被说出时,简易遥已走出不少距离。
他连脚步都没停,更没回身。只淡淡道了句:“白灵妹子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聪慧尽责。她刚上任做长老,一雅兄多帮衬。”
自此,沈知行对战灵虚一事,维摩宗再无人提及。
半年后孤山出大事,沈知行更是完全不归。
再过一个月,沈知行回到了小五台山。胡子拉碴、满身酒气,怀里抱着个烧得小脸儿通红的娃娃,一上山便往北峰跑。
简易遥得了消息,亲自来到木清风住处。老远便听见沈知行的声音要将屋顶掀翻:“木先生,一定要救旻儿!”
至此,剑才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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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犹在眼前,两人经历却早已远非当日。但沈知行哭起来还是一如小时候,风度全无,声响震天,一坨坨眼泪鼻涕蹭了师兄满袍。
简易遥见他这副埋汰样子却没嫌弃,而是笑出了声。
沈知行生怕他脑子毒坏了:“遥师兄不舒服?”
简易遥笑道:“若我不死,便要找个连体婴,每三十天为我镇压一次毒气,看着我的丑样子,还要小心翼翼保护我。若那人嫌烦不要我,或被仇家砍死了,我还是死路一条。不如早死了干脆利索。”
沈知行急道:“有我啊!你还找什么别人做连体婴?”
简易遥斜起眸光,有戏谑之意:“可我要每三十天受一次罪,有你在便能减轻一分了?”
沈知行哑然。
这是最难解的。
每隔三十天便要找人镇压一次毒气便算了。没了功夫、遭受仇家追杀也可想办法苟且偷生。但每月一次的折磨,经年累月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简易遥的心性,如此窝囊痛苦的后半生,他为什么要这般活着?
就算能忍得几月几年,内心若无强大支撑,又能挺多久?
沈知行想到这里,再也不多劝说。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来已是满眼坚毅:“遥师兄,我知道你性子傲。若你不想这般活,便带剑上路吧。”
简易遥眸光轻轻一震,挑起眉毛,眼含询问。
沈知行握紧他的手,一字一顿如刀刻磐石:“我随你一起走——我永远是遥师兄的剑,黄泉路上也护着你。”
一瞬间,天地凝固,呼吸不闻。
沉稳了三十多年的简易遥,突然露出些意外和不明所以的慌:“……你说什么?”
沈知行抹着鼻涕和眼泪大声宣布:“我说我是我遥师兄的剑!永远都是!在黄泉路上也是!就算阎王老子欺负我师兄,我也跟他拼了!”
简易遥大愣,顷刻冰裂山崩,眸光剧烈晃动,有泪水涌上。可泪还未涌到一半又化成仰天长笑,是从未有过的痛快和开怀。
木范婕等三个后生在旁,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窦胡胆子大,领先打破了简易遥的笑声:“简宗主?”
您没失心疯吧……
简易遥停了大笑,眼神欢喜平和。看向窦胡,竟是满满的求生渴望:“孩子,教教我和你沈叔叔吧。告诉我们如何压制毒气。”
沈知行惊了一瞬,既而喜出望外:“好,好!窦胡快说,我学!遥师兄也学!”
窦胡却没立刻答话。只是转动着机灵的眼睛,用非常谨慎的语调回道:“简宗主,纵然毒性得到压制,你的武功也不会恢复了。以后若你的‘剑’再丢了,你便非常危险。”
沈知行勃然大怒:“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我怎会丢了?!”
木范婕在后面偷偷扯窦胡的衣裳,让他不要打消简易遥求生之意。
窦胡却步步紧逼,对沈知行道:“沈大侠同简宗主对我师兄妹有救命之恩,我本不该说丧气话。但作为用毒之人,晚辈必须叮嘱一句——简宗主这样,是一步也离不开人的。”
沈知行正色:“谁说要离开他了?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师兄!一辈子都不离开他半步!”
说完这句,戛然愣住。
沈知行完全震惊,没想到自己竟能立下这样的誓言,如此痛快便将一生许了出去。
他空空地顿住,蓦然回首,见到遥师兄正静静望着自己。
简易遥撞见沈知行的目光,马上躲开眼神。片刻便又转回沈知行脸上,是全然的轻松戏谑:“我是个废人,整天要你照顾,脸上还有两个丑字。阿行你‘一步也不离开’地整日相对,嫌弃不嫌弃?”
沈知行跟着笑了:“我少了条胳膊,还是个酒鬼。遥师兄你整日看着,烦心不烦心?”
两人说罢,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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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简二人认真听窦胡、木范婕讲解了各项事由。包括沈知行该如何用内力帮简易遥压制毒性、简易遥毒发之时要如何将痛苦降到最低、简易遥平时的生活饮食该如何注意……
大小诸多事项,全都认真记下。
窦胡又将那酷似沈知行的木头人偶用大木夹弄了过来。
那木偶本背在简易遥身后,被三位年轻大夫解下。因头套内侧、脸上皆沾满了鲸梦红,一直被放得远远的。窦胡纵然接触也不敢手碰,只抻着胳膊,远远地夹着它问:“简宗主还要这个么?”
简易遥没想到此物还在,眸光一晃,有些赧然。
沈知行也是一愣,怔怔看着那木偶,一时无话。
木范婕在旁全看见了,便道:“我们打算用木偶上的残余之毒继续研制解药,此物便不归还了。”
又沉着小圆脸指天誓日:“我木范婕发誓,定要不断寻求解毒之法。今生若解不了简宗主之毒,我便算不得最好的大夫!”
窦胡看住她笑了:“小婕一定会是最好的大夫。”接着,又和简、沈二人商量了紧急联络之法。一来防止意外,二来研制出解药也好及时联络。
最后他道:“嗐,其实也不用详细记这些啦。反正维摩宗眼线遍天下,简总主想找我问句什么,还担心找不到了?”
简易遥牵起唇角:“谁说我要用维摩宗的眼线了。”
所有人都很困惑,不知简大宗主这句话什么意思。
只有沈知行眸光一亮,唇上挂起个无所谓的笑意,似乎不管简易遥说出什么都不会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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