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看见,还听见了。
他听见了那位“掌剑师兄”远远地叫他,用他永远都不想听见的声音。
往后十几年,沈知行都无比后悔听到那几个字。他恨不得自己聋,恨不得自己傻,恨不得自己死,换时光重来,也不想听到那玉箫般的一声——
“沈大哥?!”
顾白站在门外。
月光照着他的一席白袍,他则擎着他的那把梅花剑。望向沈知行如望向一个被戳破的残梦。
沈知行的脑袋全空了。
心里是空的,腹中是空的,他只觉得生命都空了,搜刮肚肠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小……小小白?你,你怎么来了……”
他们是在管你叫师兄么?!
“什么小白?!他是我们孤山派的掌剑师兄!”一个绣花枕头斥道。
另一少女道:“师兄!师父晕过去了!”
又一少年道:“大师兄,这魔头害了掌门!杀了他!”
还有人十分困惑:“为什么魔头叫掌剑师兄‘小白’?难道师兄同他认识?!”
顾白只望着沈知行,满眼的不可置信。对于师弟师妹的诸多疑问,根本无法回答。
沈知行对上那两道目光,心疼得已碎成了千万片。望着那柄梅花剑,看着它的主人:“……所以,这把是——梅尘剑?是南海魔杰铸手金泰打造的……”
“名字里也有一个白”。
小小白。
顾白。
一管弄玉箫,一把梅尘剑。那是顾白的标志。
只是世人一定不知道,在遇见沈知行之前,《碧波流云》对于那管箫而言,真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也不知那把剑,被一代魔头仔细地摸过。
沈知行想到那些隐秘的小事,心头如遭凌迟。想笑着安慰,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看向顾白想要说话,脸色却比哭还难看。
顾白木然道:“不错,这是梅尘剑,我是孤山派掌剑弟子顾白——你对我孤山派做了什么?”
眸光一晃,看到了地上的曼陀罗花,愣怔一瞬,脸色灰白如烬:“我知道了,你是维摩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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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春天,沈知行便耽在杭州。
他没有去任何地方。似长在月白楼一样,只在一张桌边度日,以酒为生。
没人相信这样的人竟是维摩宗的新一代右护法——沈知行大破杭州“剿魔大会”,对维摩宗有功。得简大宗主亲手提拔,成为右护法。
后又有命令传来,道孤山派蠢蠢欲动,意欲对沈护法不利,应当继续剿灭。沈知行只一句话通过白灵传了回去:“不要再动孤山。”
沈知行就这样住在他的酒桌旁,等一个人的原谅。等得胡茬都长出,神情已颓废。
但顾白一直没有出现。
时间已至夏末秋中。
这夜,沈知行依旧喝得大醉,在酒桌前一滩烂泥般趴着,不想突然遭袭。
来袭者是三名丰神俊朗的少年,皆穿白衣,使孤山剑法。沈知行遭他们袭击却一丁点怒气都没有,只是看着那三人舞剑,心想:小小白一定也会这些剑法,但我从来没见过。
又想起了顾白温柔的模样和可爱的身体,沈知行想着:传闻孤山弟子有五灵分支。小小白背后有雄鹰刺青,一定是鹰系弟子的一支了。
不知他使出孤山鹰系的功法是什么样?一定比这几个人更好看。
最后想:若我细心些,和小小白相处时多问几句,早日见过他用孤山剑法,事情便不会这样了。
都是我的错。
那三人始终近不得沈知行的身,急得要哭出来:“你这魔头还不受死,给我派掌门和掌剑师兄陪葬?!”
这句犹如霹雳。浑浑噩噩的沈知行霎时双眼血红,拧住一个弟子,将他的腕骨捏得脆响:“你说什么?给谁陪葬?!”
那孤山弟子痛得眼泪在眶中打转,嘴却很硬:“你这魔头!诱我掌剑师兄里通外敌!”
沈知行一个嘴巴打过去,叫那孤山弟子牙齿尽落:“不许侮辱他!”
孤山弟子被打得满口是血,两眼赤红,疼得又哭又冷笑,肿着半边脸嘶吼:“侮辱?你都害死他了,还怕他挨几句骂?!”
沈知行手下用劲,让那孤山弟子腕骨尽碎:“什么陪葬?他怎么了?!”
最终,三个孤山弟子依次被暴怒的沈知行捏断了手脚,也交代完整了来龙去脉——
灵虚真人遭遇奇耻大辱,羞愤交加导致大病一场,不日前已经西去。
按理说,他在死前应将掌门之位传给下一代唯一的掌剑弟子顾白。可顾白“里通外敌”,同魔宗右护法沈知行交好,不得受传。
灵虚怜顾白单纯善良,受魔宗蛊惑,并未降罪。但顾白最后还是以掌剑弟子的身份执掌孤山派,门下弟子仍叫他一声“师兄”,却不是“掌门”。
弟子们因灵虚真人身亡,众怒难平,不肯原谅这位掌剑师兄。不日前已经启用孤山门规,众议将顾白绞死,行刑之日便是今晚月上中天之时。
和顾白亲厚的几个同门不忍师兄如此下场,便商量了一起刺杀沈知行,让快剑魔头同掌剑师兄一起上路做陪葬。
这便是三名孤山弟子来杀沈知行的缘由。
“让沈知行陪师兄上路做陪葬”一句,经由满嘴是血的孤山弟子口中说出,格外的恶毒恐怖。那“葬”字尚未说完,沈知行便狠然挥剑。三名孤山弟子齐齐躺倒,每人喉间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线,过了许久才喷出磅礴的血。
快剑一剑封喉。
沈知行眼里全是血色,人都认不得了。杀了三个孤山弟子之后还不罢休,一路杀上孤山去。
陪葬?
谁敢伤小小白?!
若小小白有什么闪失,老子要叫整个孤山给他陪葬!
孤山派弟子并不多。却不知为何,杀上孤山的这一路阻拦重重,机关凶险。饶是沈知行有不世出的剑法,却因心神大乱而几近丧命。
可他早忘了生死。对方越凶他越杀得狠,他越狠对方越反抗,越反抗他越怕小小白已不在人世……一路杀过去,一路的尸骸血海。沈知行命快没了,人已癫狂,却还在孤山的半山腰盘桓。
血红汪洋之中,突然有十几名维摩宗的丁字堂暗影武士出现。道宗主担心右护法,一直派他们在杭州暗中保护。而今右护法遭难,他们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因此现身相助。
这十几人在沈知行带领下化身地狱使者,继续向孤山顶峰杀去。形势陡变,孤山派再也不支,维摩宗众快速杀到孤山大殿北辰殿,血流成河。
灵虚真人果然死了,整个孤山都挂白,在为他戴孝。
顾白却没死。不仅没死,也没受什么绞刑,反而正在北辰殿为师父守头七。
一路杀上孤山的沈知行,刚好碰到顾白拔剑护卫门庭。
沈知行浑身是血,理智都没了,连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都不及细想,只一句不容分说的命令:“小小白快随我走!这里危险!”
回答他的却是顾白震惊受伤的眼神。
过了很久沈知行才想明白——“小小白遭绞刑”这事,是他中计了。
灵虚真人死了是真。顾白只是掌剑弟子,一直没能继承掌门之位也是真。孤山派内有些弟子痛恨顾白这位师兄,骂他里通外敌还是真。
却没谁要绞死顾白。
孤山派掌剑弟子积威极重,与掌门有“共治”之权。顾白温和宽爱,门内弟子敬爱他的不少,他所属的鹰系一支更是蓬勃兴旺。这样情形下,其他分支弟子固然愤恨,却没法对顾白做什么。
但不少孤山弟子是真的想杀沈知行为掌门报仇,便找了个由头假传顾白要死的消息引他入陷阱。为了一举成功,还请了大批江湖中人来助。这便是为何孤山人少,沈知行却感到杀不尽斩不绝的原因。
不想沈知行有惊天动地的本事,身边还有暗影武士保护。饶是孤山弟子精心部署,却反被沈知行带人杀上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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