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们还是在斜竹里打架,不过打之前有些奇怪的仪式感,要脱光了打。
晏醉玉站在冷风里,看廊下,看石桌,看树,看屋顶……
到处都有贺楼的痕迹。
“仙尊……”钟铭瞄着他的脸色,犹豫道:“您是不是……想贺师弟了?”
晏醉玉噤声片刻,忽然凉薄地弯了一下眼眉,道:“怎会?我见他就烦,只是这院里,好多他留下的东西,看得我头疼……”
钟铭显然松了一口气,“我说嘛,那仙尊,这柴火……”
“留着。”
钟铭:“??”
晏醉玉忽然又呛咳一声,未免旁人看出端倪,他不再多待,转身回屋。徒留钟铭在院里一头雾水。
他从未对贺楼说过爱意。
屋内,晏醉玉捂着胸口,擦净唇角黑血,漫不经心地想,这实在太可惜了,早知如此,他应该在酣畅淋漓时,一边操得贺楼哭出来,一边对他说,映月,扶摇真是爱你。
哪怕挨雷劈,也要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才好。
那个爪牙锋利的小徒弟,是他一辈子最想疼爱的人。可直到死到临头,他竟然也没能亲口对贺楼说一句爱。
他要死了。
就在半月后,贺楼登位典礼的前一日。
很小的时候起,晏醉玉就知道自己天资超凡,与众不同,他的自信毫无由来,不知无畏,知而更无畏,他似乎天生如此,没有恐惧,没有敬畏,目空一切,无法无天。一身反骨藏在挺括平整的皮肉下,全是嶙峋桀骜的形状。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故事中作为「工具」的定位,第一反应便是反感。
他反感这样的操控,并试图与天地为敌。
好笑的是,一生中从未有过挫折的晏醉玉,在这一次,依旧成功了。
他捕捉到了天地规则,从头到尾将故事一个字一个字解读出来,他解读规则的那段时日,整个缥缈宗上方雷鸣轰然作响,乌云接天,七日不散。闭关结束当天,他呕出一大口黑血。
原来,这是一本书。
书中,他将在主角贺楼登位的前一日因走火入魔,孤独地死在斜竹里,为全文的大结局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天地规则的解读,是他反抗到至今为止的最大突破,晏醉玉隐隐有种感觉,这将是他无与伦比的筹码,他曾经勘破过虚空,深知构成一个虚空,规则是基石,虚空规则具有隐秘性,一旦规则以文字或语言的形式袒露出来,则意味规则失效,整片虚空都会随之动荡,甚至因为基石不复存在而直接崩裂。
他想,这片天地,应该与他掌握的虚空基本相似。
他只消找一张纸,将藏在脑海中的「全书」一字不落誊写下来,便能令规则失效。
可是规则失效的后果是什么?他不知道。
是动荡,还是崩裂?
他会死吗?
贺楼会死吗?
自己欺负他那么久,还要将这片为他而存在的天地毁掉吗?
晏醉玉不知道。
一直到元骥出发前往崇都的前一天,他都没能想明白。
可当他将自己的灵识取出,藏进玉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扶摇仙尊是天底下最洒脱的人,这是他唯一一次能获得自由的机会,他应该玉石俱焚,他理当同归于尽,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元骥也这样想,晏醉玉自己也这样想。
但千个应该,万个理当,抵不过一句……我不能害死他。
晏醉玉提前在房中留了两封信,一枚因果牌。一封给元骥,托他将因果牌带去崇都,当做贺楼生辰贺礼;另一封信很薄,是留给贺楼的。
崇国气候严寒,没有暖春,贺楼在信中抱怨过好多次。
晏醉玉于是用灵力催了一枝晚桃,夹在信中。将春日给他送去,权当登位贺礼。
此外只有寥寥数言:
映月,今年的生辰,你要自己过,我失约了。
明年的生辰,后年的生辰,许多年后的无数个生辰……都不再有我,你要习惯。
月亮,珍重。
他将可以拼死一搏的机会留给了贺楼。想,若哪一天贺楼与天地规则发生冲突,因果牌能成为他最后的底牌。
他将涵盖规则相关的灵识储存进因果牌,自己成了一具空白躯壳,那日与元骥在院中说笑的话竟然成了真,他一分为二,灵魂送去了崇都,躯体留在斜竹里坦然地接受死亡。
有天晚上,他半夜惊醒,突然很想看月亮。
他去了后山山崖,在满地雪白落英间坐下来,记忆近乎空白,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月亮会难过。
他叠手在脑后,嗅着落花的芬芳渐渐睡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寡淡的记忆中,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好看。
特别好看。
……
一个配角死去了。
他将自由留给了主角。
作者有话说:
定时失误,来晚了
第51章
晏醉玉豁然睁眼, 几乎是挣扎着清醒,脑中嗡嗡直响,记忆中那种无比真实的痛苦情绪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令他眼前帧帧画面乱晃。
他伏在床边,呛咳着喘息。
贺楼听到响动, 从楼下奔上来,晏醉玉见到他的那一刻, 揪心感又铺天盖地地弥漫上来。
贺楼刚靠近床边, 便被他颤抖着拽进怀里。
晏醉玉抱得很紧,胳膊像烙铁一样箍在贺楼后背, 贺楼几欲窒息,挣扎两下, 勉强能顺畅地喘气, 道:“你……看了谁的记忆, 吓成这样?”
晏醉玉不吭声, 抱了许久,才从那种晃神的状态中走出来,抵着贺楼的肩头,疲惫喘息。
“我做了一个梦……”
贺楼在他怀中僵了一下。
晏醉玉浑然不觉,还在斟酌措辞, 似乎想怎样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倾诉。
“我梦见我死了……”
贺楼:“……”
贺楼推开他,双手抱胸, 佯做冷淡地往后挪了点儿。
晏醉玉被他冷酷的目光盯得一愣。
“映月?”
贺楼:“师尊,你骗人也走心一点好不好,你是不是忘了你跟我说过, 你要看一个人的记忆?怎么又变成梦了?我看起来缺心眼儿啊?”
晏醉玉迟缓地眨了一下眼。
“哦对, 我忘了……”
贺楼气得鼓鼓脸, 插着腰来回踱步。
他如此生动,如此鲜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跟自己生闷气。晏醉玉乱跳的心脏一下子平静下来,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刹那远去,他怔愣片刻,笑出声来。
贺楼不可理喻:“你、你还笑?”
晏醉玉朝他张开手,“我的错,我糊涂了,月亮,抱。”
月亮不想抱,奈何晏醉玉此时脸色苍白,唇色寡淡,一副随时能背过去的样,偏他眼眸含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又十分撩人。
别人扛不扛得住不知道,反正贺楼听得心疼又心痒,属实招架不住。
他唾弃了一下自己不争气,利落地滚上床,将自己砸进晏醉玉怀里。
晏醉玉索性躺下,抱着他享受片刻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贺楼感觉晏醉玉心跳平缓下来,像是已经脱离那种梦魇的状态,他抓着晏醉玉的手,闷声问:“师尊,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嗯?
晏醉玉不解地在他颈窝处蹭了一下。
贺楼费劲地拉开一点距离,转个方向与他对视,眼睛亮而幽深。
“比如说,你为什么如此痛苦,如此恐慌,你在所谓的记忆中,看到的是谁的记忆?又比如,你总是问我,喜不喜欢北边,喜不喜欢异兽,再往前一点,你为什么突然要作废三年之约?你当时的表情,看起来特别急切……有什么让你感到危机了吗?”
晏醉玉安静听着,越听越哑然。
他并没有要刻意隐瞒,只是出于某种古怪的保护欲作祟,他不希望贺楼对「曾经」……或者说前世的事,了解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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