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扶摇仙尊,树下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贺楼记性不错,定睛一看,当即就认出来,“这是……那晚虞云城我撞的那个人?”
唐书:“对!骂你丑八怪的那个!”
贺楼:“……”
真的不用一直提醒我。
唐书言之凿凿地跟他打小报告,“他是钟关长老的亲戚,叫什么我忘了,但我跟陆百川刚刚亲耳偷听到,钟长老请仙尊收他做亲徒,关键是!关键是!仙尊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变相同意!”
谈到这里,陆百川也十分愤慨,用力点头,“对!”
他不想当仙尊的亲徒吗?努力这么久,他还没上位呢!怎么半路有人偷家啊!
走后门的都滚出克!
对面树林边缘,有一小块空地,地面落叶层积,那少年正在空地上使一套剑法,剑风凌厉身法流畅,旋身挥斩间如白鹤舒展,厉不厉害不知道,反正挺赏心悦目。
而扶摇仙尊漫不经心地倚着旁边的树干,偶尔眼睛微眯,看不出喜怒。
唐书恨铁不成钢地推推贺楼的肩膀,“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是你的朋友,要怎么做你给一句话,要不然,咱们就趁着今晚夜黑风高,做了他!”
贺楼悚然:“这么血腥?”
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陆百川,希望陆百川能把唐书压制一些,却不成想,陆百川冷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森然赞同,“要做得不露痕迹,不能让仙尊发现端倪,我想我们需要制定一份详尽的计划。”
贺楼:“……”
我看你俩也得了猪瘟。
恰在这时,晏醉玉似有所感,朝三人的方向看来,看见刚回来的贺楼,他不自禁勾了一下嘴角。
旋即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在唐书和陆百川身上游离一圈。
“我想到一个问题,仙尊耳力似乎不错,他会不会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唐书干笑,唇齿微动,“呵呵呵不至于吧。”
对面晏醉玉似笑非笑,无声地朝他们做了个口型:
做了谁?
“……”
“!!”
刚刚还大放厥词的二人,瞬间魂飞魄散。
他们嗷嗷叫着,落荒而逃,很快,原地只余下贺楼一人。
晏醉玉盯着,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得直抠衣角。
唐书问他怎么想的,其实贺楼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仙尊收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旁的仙尊徒弟遍地跑,唯独扶摇仙尊只有可怜兮兮的一个小徒弟,并不是他不好,贺楼见过他对宗门的新弟子多有耐心,掌教也时常抓他去教习,可晏醉玉不爱收徒,谁也拿他没办法。
可以前不爱收徒,兴许是没碰上合心意的,如今遇见,说不定就收了。
我又能置喙什么呢?贺楼想。
晏醉玉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烈日骄阳,端详着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轻笑一声,朝贺楼招招手。
贺楼不想过去,像个多余的。
但晏醉玉的目光实在温柔,他抗拒不了,只好一面唾骂自己没有骨气,一面巴巴地朝晏醉玉小跑,还很灵性地避开那少年的视线,靠着树干遮掩一路靠近,最后躲在树后跟晏醉玉接头,活像个来偷/情的。
晏醉玉忍着笑意,低声道:“躲在这里做什么?”
贺楼抠着树皮,正要开口,被清朗的少年音打断,“仙尊,我练得如何?可还能入您的眼?”
少年尾音微扬,带着清爽雀跃的朝气,贺楼手上使劲,活活抠秃了一块树皮。
晏醉玉余光瞥到,又忍不住笑,贺楼闷头抠树,浑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等回神时,少年已然走远,只留一个背影。
“?”贺楼疑惑地指指少年,“他,他走了。”
“不然呢?”
贺楼回想了一下,他应该不至于发个呆,人间沧海桑田吧?
晏醉玉似乎看出他所想,温声道:“没说几句,你呢?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贺楼低低道:“我没有……”
还没有。
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晏醉玉不逼他,转而道:“刚刚唐书和陆百川的话,我听到了。”
“嗯……”
“钟铭骂你丑八怪?”
“嗯……嗯?”贺楼茫然问:“钟铭是谁?”
晏醉玉叹了口气,“方才给你表演了一套剑法的那个。”
“哦……”贺楼温吞地应了一声,旋即小声嘀咕:“才不是给我表演的……”
“他骂你丑八怪,你很生气?”
贺楼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这很重要?”
晏醉玉斟酌着言辞,“钟铭……是钟关的弟弟,他情况有些特殊,钟关希望能把他交给我,我正在考虑,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就不能收他了。”
贺楼想了一下,“为什么我不高兴你就不收他?”
“因为我……”
后两个字晏醉玉差点脱口而出,幸而噤声得及时,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楼怀疑地觑着他的表情,思索着道:“还好……我跟他生什么气?他说我是丑八怪,我就真是丑八怪了?”
晏醉玉笑:“这么大度?”
倒不是大度,没来缥缈宗前,贺楼每天要反击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报复陈老二的毒打,要抨击陈老太爷的贼心,还要跟陈家斗智斗勇,相较而言,被骂两句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这么想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回答决定晏醉玉会不会多收一个徒弟!
贺楼如梦初醒,当即改口,“但、但是——他骂我丑八怪,我的确不能接受,所以现在还在生气,对,挺生气的。”
晏醉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
“哦?又生气了?”
他尾调轻飘,话音温润至极,仿佛什么都听出来了,却偏又顺水推舟地纵容着。
瞬息之间,贺楼福至心灵地明了了晏醉玉未吐出口的那半截话。
为什么我不高兴你不收他呢?
——因为你偏心。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他呆愣得太久,晏醉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被贺楼一把抓住。
“……”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令晏醉玉呼吸一滞,正要泰然自若地抽回手,贺楼回神了。
他一记直球打过来,眼睛明亮得像被水冲刷过的黑曜石,“你犹豫,是不是因为偏心我?”
晏醉玉笑意凝滞。
似乎是觉得这样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贺楼踌躇着松开他的手,赧然挠头,“我,我就是突发奇想,当然你应该不会,你那么公正……”
晏醉玉指尖微颤,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攥住震动不休的心脏。
好险,差点他娘的就被发现了。
还得再克制一点才行,晏醉玉暗道。
从树林到院门口,不足半里路,他们又走了一遍,不同的是,现下是白天,不用打灯,相同的是,气氛跟昨晚一样古怪。
临走近了,小院内隐约传来喝彩声,晏醉玉心不在焉没有注意,贺楼却眼尖,一眼就看到钟铭在院中央舞剑,舞的还不是方才那一套,但一样好看。
他步伐稍稍一顿,鬼使神差地拉住晏醉玉的衣袖,往边上走。
晏醉玉看着到眼前的院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不解地问:“怎么了?”
贺楼生生把他拖远,可站在院墙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醉玉在沉默中矗立半晌,竟也不急,从旁边低垂的树枝上扯下两段枝桠,摸索着在指间打结,过了片刻,缠出一个松松垮垮像模像样的草环来。
“来,送给你。”他弯眉一笑,揶揄地偏了偏头,“谢谢小公子的花环,我很喜欢,这是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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