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这个名头,说出去好听,但当地人都知道,陈二少暴虐成性,尤以折磨下人为乐,动辄鞭打叱骂,他身边的人签的都是死契,防的就是哪天打死人,不怕麻烦。
贺楼签的也是死契,每年从府中运出的尸体能在乱葬岗摞成一座小山,贺楼第一年没死,第二年没死,第三年竟然还没死。
外人稀奇得不行,都说二少手下留情了,只有府中人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陈二少这个人吧,多多少少有点大病,病在脑子里。
他靠折磨下人取乐,但他又不喜欢折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非要下人们给点反应,要努力挣扎,越挣扎他越兴奋,越兴奋下一回折腾人越狠。贺楼就是那种他喜欢的「带劲儿」的,像只牙口锋利的小狼崽子,被踹进了虫蚁窝,就一声不吭地往上爬;拿鞭子抽他,他绝不会任打任骂,一定满府乱窜;若是将他绑起来再打,还会被他吐口水。
贺楼三年没死,纯粹是他骨头硬。但凡给他留一口气,他憋一会儿,便又能撑下来。
晏醉玉脸色不太好看,头疼地揉揉眉心,过了一会儿,才抽开第一张,继续看。
关于留府郎中那件事,陈家可能是封锁了消息,能查到的并不多,只知道那个郎中在陈家多年,跟贺楼关系不错,每回贺楼被折腾到奄奄一息,都是他来送药。陈二少三个月前断了一条腿,不知道是不是贺楼干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陈家二房的老太爷,也是三个月前,大病一场,到现在都没恢复。
这其中因果,恐怕错综复杂。元骥在信中留言,说等叩仙大会回来,再好好查查,给他半月,就算陈家封锁消息,他也能查个水落石出。
把最后一个字看完,晏醉玉沉沉地吐了口气,舔后槽牙的时候,总感觉后槽牙格外痒。
两天之后,他出发前往墨山。打造新弟子的兵器不是什么大事,原本并不需要扶摇仙尊亲自出马,掌教可能这两天被他怄得有点疯魔,非要给他找点事干,就见不得他闲着。
墨山效率很快,订单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晏醉玉只是过去走个过场,交接一下。鉴于他是叩仙大会单独发帖郑重邀请的人,掌教还是算好时间,理论上来说晏醉玉御剑的速度比仙鹤快很多,交接完再赶来绰绰有余,奈何中途耽搁了一下,途径一个城镇时遇妖物作乱,晏醉玉蹲守了几天,等抵达时,叩仙大会已经进行到第四日。
众仙士环坐高台,扶摇仙尊地位颇高,叩仙大会设有单独的位置,正在最前面,此时赛会正进行到关键处,晏醉玉不想招眼,悄没声息地从后面绕过去,跟元骥挤。
他顺手从面前的桌案上提了串葡萄,一边吃一边问:“现在情况如何?”
元骥给他让出位置,手里团着把瓜子,相较在场其他聚精会神满面凝重的仙士们,他简直惬意得不行,“中后期,已经开始争夺十方台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有结果。”
众仙位置的中央,是一大片空地,离地丈许左右,漂浮着一座山的样貌。
那是一件特殊的仙器,名叫「不羡山岳」,不晓得哪位牛人锻造出来的,内有灵气充沛的空间,不仅可以容纳活人,还可供修士施法掐诀。不羡山岳每回开启,内部景致都会换上一轮,有时是绵延无边的草地,有时是干燥炎热的沙漠,不过很明显锻造它的主人更喜欢连绵的群峰,地形复杂的山岳出现的概率远比旁的大。也是这件仙器出世后,仙门才有了叩仙大会的设想。
叩仙大会,大致能分三个阶段。前期混战,仙门提前往仙器内置入足量的灵牌,不羡山岳开启后,灵牌会随机掉落在各处,需要参会的弟子细心寻找,灵牌有真有伪,肉眼无法辨认。只有等十方台出现,足量的真灵牌能让参会者穿过十方台周边的禁制,拥有争夺叩仙十人的资格,这时就是第二阶段了,也是混战,十方台内部混战,围在四周想捡漏下黑手的,也在混战。
十方台出现的时效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周围的禁制变为封锁,不能有人再踏足,这时若台上只剩一人,则此人顺利进入决战,若是有两人甚至更多,视作无效。
第三阶段就是叩仙十人两两对战,争个高下,太过正经,反倒没前两轮有意思。
晏醉玉吃了两颗葡萄,酸得牙疼,他默默把葡萄放回去,从元骥手里抢瓜子,看了两眼中央空地上缩小版的不羡山岳,上面间或还有巴掌大的人影在疾驰奔跑。
“他们表现怎么样?”
“什么他们?这次来的弟子你认得几个?想问贺楼就直说。”元骥不客气地拆穿他,不知想到什么,有点慨叹,“实话实说,虽然实力不行,但很聪明。”
前几日找牌子时,他鲜少与人起正面冲突,干得最多的就是带着宁栩设陷阱拦路打劫,遇到硬茬扭头就跑,而且他打劫还非常讲究策略,会先判断一下来人的实力,如果很强,那就放行;如果能吃下,就毫不犹豫地上。简称欺软怕硬。
缩小版的不羡山岳只有影像,没有声音,元骥一开始没注意他,后来发现他很爱找一些强劲的队伍「彻夜长谈」,每次他跟人家谈完心,人家很快就跟另一只强劲队伍打起来。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元骥是死活不信的。
参会数百名年轻修士中,他实力最弱,可他偏偏混得非常自在,简直如鱼得水,比当日在缥缈宗择徒大会上快乐多了。
晏醉玉默默听完,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我白替他担心了。”
“也不一定,前期好过,能不能站上十方台可难说,我听说你给他的试炼松了一点,只要他站到最后是吧?”
晏醉玉点头。
元骥有点幸灾乐祸,“我觉得,不行。”
元骥的判断不无道理,眼下不羡山岳中十个十方台已被全部找到,仙台之间距离遥远,半个时辰内来不及往返,认准一个就只能死磕,贺楼一路顺风顺水地走过来,偏偏在最后关头倒霉了一把。
他选定的这个十方台,有风彩翼。
这一届叩仙大会,两个最有力的夺魁候选人,一个是风彩翼,一个是言景明。后者一手剑术修得霸道无双,剑气所过,草木都要挨劈,但晏醉玉看来,两人间更有威胁性的,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凤凰血脉,天赋卓绝。言景明走的是传统剑修的路子,他状态如何有无余力晏醉玉一眼就能看出来,但风彩翼不一样,神兽血脉是个什么章程谁也不知道,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条新路,既是新路,自然就意味着无限可能,只要她还在台上,只要她还没死,她就有可能扭转乾坤。
这个走新路的小姑娘,比言景明麻烦多了。
不羡山岳里,局势已经完全白热化。
风彩翼站在台上,占据半壁江山,十五岁的少女脸颊还有些圆润,即便满脸严肃看起来也肉嘟嘟的,不断有人跨过禁制,向她请战,她来者不拒,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元骥却叹气:“还是单纯了些……”
晏醉玉磕出来的瓜子皮堆成一座小山,闻言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台上。
风彩翼再怎么出众,也只是出众,不是碾压,那些请战的心照不宣,一个接一个,有好几个穿着同一个宗门的衣服,还有两个宗门,元骥刚刚看他们躲在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达成了什么约定。
他们这是想车轮战,耗死风彩翼。
“咦,他不是早就凑够灵牌了……怎么不上台?”元骥注意到贺楼,惊奇出声。
晏醉玉剥了一个橘子,目光淡淡扫过,“他在等。”
晏醉玉刚刚就注意到,贺楼和宁栩,俩人都在十方台附近转悠,但又不上台,在台外的乱战中游走,偶尔跟人小小地交个火,一会儿抢块牌,一会儿丢块牌。
“他想让台上的人放松警惕。”
元骥忽然坐直了身子,眯眼在台上扫量了一下,“这么多人打一个风彩翼,最后就算赢,也是惨胜,所以他是想……”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晏醉玉平淡地吐出这八个字,元骥缓缓吸了口气。
他讶然地说:“我真是低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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