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真可惜。
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你们就能相见。
用佛门的话来说,你们应该叫有缘无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
师徒俩入城的头半个时辰,无事发生。
师徒俩入城后一个时辰,无事发生。
师徒俩入城后两个时辰。
城内安静如鸡,依旧无事发生。
有时候,安静并不是个好消息,至少城外的修士都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下开始焦躁。
第三个时辰,天空有乌云缓慢地汇聚而来,雷光在其间闪烁,间或有轰隆雷响,雷云非常针对性地聚集在古城上方,蓄势待发。
有人讶异道:“什么意思?扶摇进去一趟,要飞升了?”
另有人眯着眼睛,端详后倒吸冷气,“我看不像飞升……像天罚啊!”
里宛城内,晏醉玉拉着贺楼的指节,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两人对视片刻,所有的关切、嘱咐、鼓励,都在不言中。
贺楼朝他笑了一下。
于是晏醉玉提起剑出去,准备应对雷劫。
他太过全神贯注,没注意出暗道的时候,腕侧常年佩戴的缠枝镯子当中裂开,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暗光迅速划过,而后像被抽空了什么似的,黯淡下来。
地宫里,连华的面前摆了笔墨,她正动作利索地磨墨铺纸。醒来后晏醉玉第一时间跟她讲明来意,她不作多想,当即答应下来。
虽然骇人听闻,但她隐隐有种直觉,晏醉玉说的是真的。
佛修的直觉玄妙无比,有时候几乎是一种感应。
她选择相信。
贺楼在旁边,捏着因果牌。
连华抬头与他对视,两人俱是面色凝重。
“开始吧。”
贺楼开启因果牌的那一刻,听到地面上第一道雷落下。
他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没什么起伏感情,间或沙沙停顿一下,贺楼猛地一震,差点心神不定,没拿稳因果牌。
“链接成功,欢迎登入,97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宿主信息载入中……”
“检测到:姓名贺楼,年龄18,现身份缥缈宗扶摇仙尊座下亲徒,金手指:祖龙血脉,现目标……现没有目标。”
“符合修仙系统绑定规则,请问是否绑定?”
贺楼定下神来,勉强镇静地听着,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但这话他越听越不明白,眉心拧巴成一团。
他没回答,只听脑海中声音一变,从一板一眼的语调,变得生动起来,其中蕴藏的感情十分复杂,带着几分怀念,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编号97修仙系统,距离上次登录间隔两千三百四十五天……小主人,好久不见。”
……
晏醉玉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抬头望向半空。
这次的天罚来势汹汹,相较之下,他从前见过的雷云都是小巫见大巫,一边要应对天罚,一边要跟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冤魂周旋,免不得左支右绌。
晏醉玉趁着天雷翻滚的空档喘了口气,琢磨着,这样下去必定抵挡不住,得想点办法……
“扶摇仙尊!扶摇仙尊!”
他正想办法,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街道另一头,被胡乱穿梭的冤魂遮住,人未现声先行。晏醉玉微微眯起眼睛,便见为首的逍遥门弟子石繁冲他振臂高呼,口中嚷着:“仙尊我们来救你了——”
然后他脚下一趔趄,被一只冤魂抓住脚踝倒提升空,吱哇乱叫起来。
晏醉玉:“……”
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兴许是小弟子们不用怎么出力,他们反倒跑在最前头,随后人影渐次从浓雾中现身,一时间各色光决闪成一片。
石繁被风彩翼抢救下来,青鸾嘹亮长鸣,在上空盘旋,偶尔擦低飞行,一翅膀囫囵扇飞十多个冤魂。
一名仙尊跳上晏醉玉所在的废石墟,扫了一眼天际,冷厉道:“这雷罚你一个人扛不住,大家都进来了,轮替吧。”
天罚来得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扶摇仙尊干了什么。众仙讨论过后,一致将重点放在「度不了」「被困住」的冤魂上,猜测扶摇是试图打破这样的桎梏,不小心造了个大的,引来天雷。他也不是第一回 干这种事,有时出发点是好的,却总能闹出大阵仗。
眼下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总得先齐心协力捱过再说。
晏醉玉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他犹豫了一息,点点头。
正当他预备去看看贺楼时,天空电闪雷鸣陡然剧烈起来,脚下大地震动,摇晃间地面豁出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口子,有人喊道:“地动了!”
街道两侧的民居震动着倒塌,晏醉玉扭头去看,恢弘高大的公主府墙上裂开无数道细纹,旋即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豆腐泥一样参差滑倒。
贺楼他们还在地底!
他蓦地御剑飞起。
……
地动过后,里宛古城化为废墟,家园被毁,冤魂似乎回来几分神智,不再追着活人撕咬,飘荡在废墟间,低低饮泣。
晏醉玉在废墟间扒拉。
他知道,贺楼成功了。地动停歇的那一瞬间,他明显察觉到无形的波动自身体里冲刷而过,带着细微的嗡鸣,贴着地面,一直向四万八千里甚至更远的地方蔓延,那股波动像风擦过耳畔,悄无声息,却卷走一直隐藏在他们骨骼中无法抗衡的规则。
从今日开始,他们自由了。
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可晏醉玉心情畅快不起来。
贺楼还没找到。
他费劲地搬起一块巨石,五指磨得鲜血淋漓,废石下面还是废石,晏醉玉烦躁地啧了一声。
公主府建得恢弘,倒塌下的碎石都比四周高出一片,他们当时又处在地底,更加难找。
晏醉玉继续扒拉。
石繁突然拍了他一下,“仙尊……”
若是平时,晏醉玉还有心情跟小弟子聊笑两句,可现在只有烦闷,他蹙起了眉,没回头,语气不太好,“有事?”
石繁语调有点怪怪的,也不说什么事,只道:“你、你回头……”
晏醉玉简直有些暴躁了。
他以为这是石繁的玩笑,怒而插腰,冷声道:“你没事干是不?没事干替我挖土,别……”
“师尊。”
一声微弱而暗含哭腔的呼唤飘进他耳中,晏醉玉微微一僵,倏而回头。
是贺楼。
天上飘起绵绵细雨,他被雨沾湿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他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
他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那眼神很奇怪,像生离死别后遇了一场红尘大梦,分不清是梦是醒,他缠绵地用眼神亲吻着晏醉玉,却不敢上前触碰,似乎是怕一朝梦醒,连虚影都没得看。
怪不得石繁语气古怪,贺楼这状态,确实不太对劲。
晏醉玉隔着一点距离,隔着连绵雨丝与他四目相对,见他完好无损,心一下子落回实处,肩背都微微松懈一些。
“月亮……”晏醉玉喃喃着,三两步上前,将他揽进怀里,眷恋地嗅着他颈侧的气息。
贺楼在他怀中打了个冷战。
或许是切实的体温让他回神,贺楼哆哆嗦嗦地张嘴,咬了一下晏醉玉的肩头,从触感分辨出,这不是梦,这是他师尊,是活生生的晏醉玉。
“呜……呜哇……”
贺楼嚎啕大哭。
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在他脑海中,给他播放了一段据说是前世的他弥留的记忆。系统说,有留给他的话。
那是很短的一段画面,背景似乎是在某处宫殿,宫殿建得华贵气派,他睁眼时,四处都是火舌,舔砥着梁柱帷幔,烧得赤红一片。
他坐在大殿中央,身下的椅子十分大气,精美得犹如王座。
他手里捏着一块玉牌,妥帖地搁在胸口处,耳边有一道声音:
“宿主……请问是否确认兑换心愿?”
“确认。”他像被抽了灵魂的木偶娃娃,简洁的两个字也能听出空洞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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