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半具尸体,被一件鸦黑滚金边的披衣盖着,那件披衣,是贺楼的。
晏醉玉呼吸凝滞,疾步过去,一把掀开披衣——
他撇开脸,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
披衣下盖着的不是贺楼,而是一名被吃了半身的女性修士,或许是被吃过程中有剧烈挣扎,她的衣物撕裂得只剩下几块布条,完全遮不住风光,雪白胸脯大喇喇袒露着。
晏醉玉将衣物盖回原位,又怜悯地念了一句佛偈。
旋即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盯着那件价值不菲的披衣,虽然很不合时宜,却情不自禁浅笑出声。
他记得那是贺楼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小疯子……
晏醉玉惆怅地揉了一下心脏,怎么办?今天好像更喜欢小徒弟一点了。
他兀自怅然,身后不期然窣窣作响,晏醉玉似有所感,慢慢转头,对上两只灯笼似的大眼。
——
“那是……什么?”一塔之隔,劫后余生的贺楼坐在石头上,听小怪物讲那塔里的故事,小怪物说不出话,只能用爪子尖在地上写字,那字歪歪扭扭丑绝人寰,贺楼生平头一次见到比自己写的还丑的千古绝字,一时间心情复杂,连刚刚直面危险的惊吓都冲淡许多。
塔里关着的,是真正的六翼蝠龙。
蝠龙被镇压地底,身上拢共有两层压制,一层削弱,前两者分别是风刃大阵和书院倒塌之后自发启动的护山结界,风刃大阵由全书院血祭而成,威力恐怖自不用说,一旦蝠龙试图离开塔底,大阵立即启动,可风刃大阵有一个致命弱点——因为血祭的缘故,大阵附着诅咒效应,目的极为明确,只针对蝠龙,其他生灵全都出入无碍。
这令蝠龙有了可乘之机,当年院长镇压它时,遗体被它吞食,书院院长是一名花草半妖,蝠龙吞食院长后,获得了部分特殊能力,其中一项便是连心草。它不必离开,只需驱使连心草在地面乱长,连心草边缘带锯齿,行走间划破路人肌肤,毒素渗入血肉。伤口微小很难注意,可十天半月下来,毒素在体内累积,它只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催动,便能将无数人变成魂不守舍的「草」,本能地向「主人」移动。
若是修士,则更麻烦。连心草的毒素能入侵识海,留下雾瘴,五感所及会随着识海景象而变幻,发作半个时辰后,识海完全被连心草意识同化,变成一株有主人的「草」,与凡人无异。
可意识迷失,躯体尤灵活,最后主动走入地宫,变成滋养蝠龙的大补之物。
十几年前还没有这样的漏洞,当时护山结界尚且稳固,即便蝠龙能隔空在地面长出草叶,吸引凡人靠近,但结界存在,任何凡人都不可能进入地宫。
可惜结界在十年前破了一次,留下隐患,自此每月初一十五,结界消失,蝠龙伺机而动。
小怪物艰难地写着,连写带比划,贺楼连蒙带猜,勉强把原委串得清晰。
贺楼抿了抿嘴,问:“那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其实还想问,你为什么能让蝠龙俯首称臣,就刚刚,他进入塔内,扭头跟蝠龙打了个照面,虽然被压制削弱多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蝠龙半月前才吃了十几名修士,正是枯木再生的时候,两个大眼睛亮得跟灯笼似的,当时就把贺楼看得一动不敢动。他正头脑风暴如何逃出生天,小怪物呜鸣一声冲了进来。
它龇开牙,跟体型是它十倍的蝠龙无声对峙,贺楼觉得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结果片刻之后,高傲的蝠龙不甘地嘶吼一声,慢吞吞趴伏下来。
贺楼:“……”
是我眼拙,原来您才是真龙啊!
贺楼呆在原地,小怪物压制住蝠龙,却也并不轻松,四肢直打颤,它叼起贺楼的腰带,四肢并用撒丫子就跑,生怕多呆一刻。
直到出塔,贺楼坐在石头上,人还是蒙的。
受了小怪物的恩情,贺楼不好再躲它,而且小怪物虽然一路追在他屁股后,却始终未曾伤害他,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嗷。”小怪物呆呆地反应片刻,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
“任、睿、风?”
贺楼逐字逐句念出声,小怪物其他字都写得稀巴烂,这三个字倒是端正斯文,“你的名字?”
可能是很久没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小怪物脸皱巴起来,大眼睛里迅速就弥漫了一层雾气,“嘤……”
“有名有姓,你之前应该是人吧?”贺楼试探着问。
小怪物忽然犹豫起来。
贺楼料想这些往事对他而言可能是隐痛,便不逼问,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石头上等了会儿,没等到小怪物开口,自己有点饿了。
他在乾坤袋中摸索一番,摸出两块肉干,又放回去,最后找出一个临行前厨房顺来的烙饼,干巴巴地咬了一口。
“啊——”小怪物两只眼睛直发亮,殷切地看向乾坤袋。
贺楼把饼子递给他,“要吃?”
“呜呜。”小怪物仍旧看着乾坤袋,咽了咽口水。
贺楼明白了,它想吃肉。
贺楼有些不高兴,“肉干不行,那是我特意给我师尊做的,你不能吃。”
“咿……”
小怪物馋得眼泪直流,一边委屈一边流口水,两只爪子拍着干瘪的小肚子。
“咿……咿……”
它眼泪汪汪的盯着乾坤袋。
僵持片刻,贺楼无法,秉持着对救命恩人知恩图报的原则,将两块肉干分给小怪物一块,“就一块,给你吧——”
尾音没落,小怪物一仰脖子叼走肉干,三两下嚼了,继续期待地看着贺楼。
贺楼:“……”
贺楼恼怒:“没有了!就两块!我师尊饿了怎么办?!”
小怪物又开始流泪。
最后一块肉干也没能保住。
贺楼盘腿面朝墙壁,面壁思过,“菩萨,我忏悔……我为什么不多做两块……”
吃了两块肉干,小怪物不见得有多饱,但它很高兴,怪叫着撒欢片刻,亲昵地用脑袋蹭贺楼的手掌。
“这不会是你被关在这里这么些年,吃到的第一样东西吧?”贺楼忽然有些怜悯它。
小怪物歪着脑袋反应片刻,然后戳着指尖在地上写:鱼。
贺楼忏悔完毕,挪过身来,看了地上的字一眼,“你是说你吃鱼?”
小怪物点点头。
“这地底下哪来的鱼……”贺楼小声嘀咕,忽然想到晏醉玉下潜的那个湖,眼睛倏地睁大了。
地宫如果临水,只可能临那座人工湖,晏醉玉还在湖底不知道有没有上来,如果两者连通,他是不是能去看一眼?
“你在哪里抓鱼?带我去看看!”
贺楼热切地抓住小怪物的肩膀,小怪物似乎智力有问题,听人说话总要反应片刻,它呆呆地歪着脑袋,明白过来后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不愿意?为什么?”
小怪物在地上写:姐姐。
贺楼表示没懂。
小怪物又写:姐姐,在外面,不能靠近,会,吃了她。
贺楼对着这一排字,苦思冥想。
“你姐姐……你亲姐姐吗?”
小怪物想了一下,用力点头。
“你是人,那你姐姐应该也是人……你吃她……你吃人?”
小怪物诚实地点头。
贺楼警惕地往后挪。
小怪物看出他的戒备,吱哇乱叫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不会吃你不会吃你。
同时在地上写:我,你。
然后在中间划了个符号。
见贺楼一脸茫然,它又把那个符号换成字:一样的。
贺楼:“……”
谢邀。
虽然小怪物表达得乱七八糟,但贺楼大概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自己在它眼中,应该是同类,所以它不会对自己有食欲,不会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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