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醉玉若有所思地松开手,“你这体质,倒是适合修剑道。”
剑道锻体,对躯体的韧性要求相当高,择徒那日就有人看出来,贺楼在剑术上极有天分,若不是断了灵脉……他还真能在此道有所建树。
贺楼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块甜瓜啃,跟他打包票,“等我灵脉重新长好,我一定努力修炼,不会给你丢人的!”
“……”
晏醉玉不做声。
贺楼还在畅想未来,满脸神往,晏醉玉真的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给他灌输了这种对修仙的盲目自信。
小疯子,灵脉断了,就相当于一汪清澈的活水,从根源干涸了。
就算你再怎么期待,它也不会再有水流出来的。
他安静得有些久,贺楼又是个敏黠的,自顾自地憧憬了一会儿后,似有所感地回头,“灵脉……不会长吗?”
晏醉玉心道,总算知道为什么每回提到灵脉断了的时候,你这么平静了。
贺楼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哪怕眼尾带着伤疤,也不损它的好看,这双眼睛平静地看着晏醉玉,相较于它主人平日里大开大合的情绪,它此刻柔和得过分,好像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坦然地接受。
但晏醉玉说不出口。
贺楼在糟糕的环境中磨炼出的本能般的分寸感,现在展现出来,使这句疑问没有附加任何压力,偏是如此,晏醉玉反倒没法说实话。
他平日里胡说八道,满嘴荒唐,却从来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尤其是不确定能否实现的承诺,因为那不仅苍白,还活生生给人套了一层必做不得的枷锁,他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被「必须」、「一定」这样的词汇推着往前走。
他应该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贺楼这么聪明,一定能会意。这样不用明说,大家都能知道。
晏醉玉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
“不会长,但能重塑。”
话出口的那一瞬,他心说,完了。
贺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后面的「以为」他没有说完,但他的如释重负已经显而易见,他对修仙一途的憧憬和希望,在晏醉玉短短的七个字里,重新燃烧。
这个被追杀着误打误撞闯进仙道的小孩儿,因为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有了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师父,和一个疯疯癫癫、却友好宽容的宗门,正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自己的新生。
“我就知道!他们说修仙的,断手断脚都能再生,灵脉算什么,你们都很厉害的,对吧?”
“主要是我厉害,博闻广识学富五车,换了别人还不一定知道呢,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重塑灵脉的事,有问题问我,这是我们师徒间的小秘密。”
“为什么?”
“因为重塑灵脉的材料贵啊!你让掌教师兄知道了,他肯定找我拼命!”
“那……那我们不告诉他,也不好吧。”
“你傻啊,我们一个先斩后奏,等你重塑灵脉,也成为特别厉害的仙尊的时候,就接很多委派给他赚钱,到那时他才不会说什么呢!就当这钱是我们跟他借的!”
晏醉玉义正言辞,毫不心虚。
不用听他们说,听我说。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只需要满怀欣喜地向往着,等我兑现承诺的那一日,振翅高飞就好。
“不过,重塑灵脉的材料很珍贵难寻,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晏醉玉偏了一下头,目光藏着山林间最温柔的风,温吞缱绻地扫过贺楼,“你要有耐心一点,慢慢等。”
晏醉玉起了个大早,陪贺楼用完早饭,又下山去。
中午倒是兑现承诺按时回来,还带了点零嘴,但午饭一过,又匆匆出门。
贺楼都觉得奇怪,不是仙尊么?不是地位很高么?怎么一天天的,忙得像狗?
……还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缥缈宗的仙尊,都这么多事情?
陈家最近委实非常不好过。
闹鬼的第二天一早,陈府后门打开,被鬼影憧憧折磨了一宿的仆从争先恐后地从小门挤出来,在门口惊魂未定地哭嚎:“救命,救命——”“阿娘,我要回家。”“造孽!造孽啊!”
他们四肢瘫软,涕泗横流,路人围过来,询问过后,方知昨夜密不透风的陈家大宅,竟然遍地见鬼。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他们有的模样还清晰,我认得他们,有的是老太爷屋中抬出去的,有的是二少爷屋中抬出去的——”
“他们来索命了,厉鬼来索命了!!”
遍地是鬼,但众人所见皆不相同,有人说见了这个,有人说被那个缠着,有人一整晚惊惧交加,有人念两声阿弥陀佛,便安然无恙。
这种时候,心中越有鬼的,反应越大。
下午时分,陈府大门挂起白幡,府中那位上了年纪的陈老太爷,昨夜一夜惊吓,直接吓没了命。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陈府大门对面的茶水摊子上坐着一个白衣仙士,晏醉玉眯着眼看那门上的白幡,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此时,陈老爷心心念念的乐游仙尊,还在赶来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幻阵幻阵,当然都是假的,心里有愧,想得越多,映射到幻阵上就会变成很多鬼缠着啦;
笔芯
第21章
“灯会?”
贺楼脚踩住木料,闷头拉动锯柄,家里太过简陋,他想赶在回缥缈之前为婆婆添置几件家具,此时天热,干活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额前碎发打得湿漉漉的。
晏醉玉拈起两块木头,掂量一下,琢磨着做点什么,“我听山下的商贩说,一年一度,可热闹了,漫天华彩灯火,熠熠如星,你就这么几日假期,稍微放松一下,婆婆不会怪罪的。”
陈家的人这几天被折腾得不轻,再加上他从中推波助澜,相信也就是这两天,就会巴巴地去官府求着吃牢饭。正事已进行到收尾阶段,可以闲下来,真正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了。
在屋檐下放风的婆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拍着手高兴地吆喝起来。
晏醉玉:“你看,婆婆同意了。”
贺楼捏着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粗劣的衣料摩擦得小脸通红,他思索了一下,犹豫不决地说:“可以是可以,我能请山下的婶子过来照料婆婆,之前我不在家都是这样……但,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桌子还没做完呢……”
“这个简单,我帮你。”晏醉玉捡起他搁在边上的另一个锯子,有模有样地比划两下,“动哪儿?这条线这里吗?”
“诶你别……”
晏醉玉行动力奇快,贺楼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下锯了,光看他的姿势和力道落点,贺楼就知道,这把要完。
“……”
果然,拉了三秒,晏醉玉绷得指尖发白,锯子完全卡住。
他面色如常地松手,说:“这锯可能有点生锈了。”
贺楼没有说话,他看着晏醉玉认真的脸,感觉自己现在笑出声的话,可能不太礼貌。
仙尊在缥缈宗长大,宗门就算再艰难,师兄也没短过他吃穿,这些动手的粗活计,实在称不上擅长。
两相沉默片刻,晏醉玉对贺楼说:“可能是你看着我,影响了我的发挥。这样,你闭眼,我再试试。”
贺楼将信将疑地阖上眼睛,他有些担心晏醉玉把他好不容易切好的木料给毁了,忍不住嘱托:“要是不行就算了,我快点动作,也能在完全天黑之前……”
“好了。”
贺楼诧异地睁眼。
晏醉玉身前摆了一堆切割好的木头,断口整齐光滑,按照他之前在木头上画好的底线,丝毫不差。
扶摇仙尊一副「我真是厉害」的表情,赞颂:“果然,世上没有我晏醉玉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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