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的不是您吗?
“哦。”晏醉玉点点头,看了一下四周,想起身处何地,找到方向往廊下走,“那走吧,应该是往那走。”
应该?
贺楼匆匆拾回他落在假山上的外衣,小跑赶上去,“你把衣服披上……”
“不用。”晏醉玉后脑长了眼似的,一个灵活闪避,错开贺楼的手,“我是师父,你穿。”
贺楼更迷茫了,“可是你湿着啊。”
“哦没事。”晏醉玉云淡风轻,“我喜欢湿着,湿湿更健康。”
贺楼:“……”
回去路上,贺楼好几次想拉晏醉玉的手试试体温,都被晏醉玉巧妙地避让开,几次三番下来,他怎么也看明白了——晏醉玉在避着自己。
贺楼耷拉着脸,心里瞬间酸涩起来,肩头披着沾染着晏醉玉气味的外袍也抚平不了他的委屈。
我担心你一个晚上了……
我那么着急地去找你,那么迫切地救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做错了什么?
他兀自沮丧,下山的路到了夜间并不好走,野草及腰,晏醉玉不知何时走到他前方趟路,忽然出声:“今天那个救我的法子,你跟谁学的?”
贺楼被他吓一跳,脚底下被草茎勾住,一个趔趄,晏醉玉迅速退后,拿后背把他接住了,反手揽着他的腰,却并没有回头。
“夜路难走,小心。”
他说罢,便立马撒手,仿佛贺楼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贺楼盯着他的背影,郁闷烦躁,“陆百川。”
“陆……”晏醉玉舌尖抵着上颚,卡住自己的语言体系,他有预感,这会儿不克制一下,自己不晓得能说出什么屁话来。
“哦。”
最终,他忍耐地以这一个字结尾。
贺楼不知道这哦是哦个什么,但他听出晏醉玉话里的不悦,顿时更觉冤枉。
我多学一个仙术,这仙术还救了你,合着我学错了?
本来这个话题该到此为止。
但临近驻点,远远看到熹微的灯火,晏醉玉忍了又忍,怕不问自己能气得好几晚睡不着,只好开口:“怎么教的?”
“还能怎么教?亲身演示呗。”贺楼莫名其妙。
行。
晏醉玉心道,不问几晚睡不着,现在问了,这一个月都别想睡了。
他转过身去拿额头抵着树干,缓了一会儿,还是想挣扎一下,“怎么个……亲身演示法?像你我方才……一样?”
贺楼想了一会儿,肯定点头。
没错,我就是按照他救唐书的步骤来的,一点没差。
晏醉玉开始给自己掐人中。
千算万算,没料到陆百川……这混账崽子,他死定了。
晏醉玉怒气冲冲地想。
“你到底为什么生气?”贺楼看他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也恼了,“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做错,你让我按时回来,我回来了,我去找你,也是向钟关长老请示过的,你、你——”
他「你」了半天,没了下文,只能烦躁地抓抓头发。
晏醉玉知道贺楼想岔了,可他没法解释,因为他自己也琢磨不透。
说什么?说我听到你跟陆百川亲昵,心中生气?
为什么生气?
我不知道。
晏醉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心态有异,可短时间内他实在无法梳理清楚,找不到根源,便无法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只能道:“我没生气……”
“明明就有,那样明显,你少糊弄我。”贺楼被冷落一路,正恼火上头,本能撅了一句,说完便回过神来,不知所措,“不,我不是发脾气……”
晏醉玉平素纵容他,但涉及大是大非,从不放任,贺楼不知道「与师尊顶嘴」这项算不算大是大非,一时惴惴不安。
“没关系,你可以跟我发脾气。”沉默少顷,晏醉玉轻声说。
这话出口的刹那,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对贺楼不经意流露出的纵容,已经远超了寻常师徒相处的合理范畴。
或许不止纵容。
还有宠爱、关注、在意……和情感。
远超合理的情感……晏醉玉不敢想那是什么。
一路的心绪起伏,及至此刻,才真正冷静下来。晏醉玉眼眸低垂,睫羽上压着远处农家院落的一点柔和碎光,温柔又沉重。
他抱着胳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再度重复:“你可以发脾气,可以不高兴,可以对我冷脸,我能做的,你都能做。”
“你不需要克制自己,需要克制的……是我。”
最后半句话,贺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他起初觉得晏醉玉是在降低身段安抚自己,可是细听过后,又好像有别的深意。贺楼眉间蹙成一团,苦思冥想,仍旧无法清楚地解析晏醉玉那一瞬间复杂的眼神。
“好了,别傻站在这。夜晚蚊虫多,再呆下去,我们真就成了口粮了。”晏醉玉不敢让他多想,贺楼脑子灵活,心思细腻,真让他细细琢磨,就算眼下琢磨不透,也总有看清的那一日。
他将灯笼往前一递,笑着给贺楼照亮前路。
“小徒弟,别多想,往前走。”
从他们所站的地方到驻点,最多只有半里,他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默而温馨地并肩走过这一段路,晏醉玉依然不接受贺楼的触碰,可他始终含笑,和风细雨地为贺楼打一盏灯。
直到小院门口,唐书和陆百川一人一边为他们开门,口中念叨着:“仙尊你们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找了……”
晏醉玉看着陆百川在自己眼前晃啊晃,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了。
被仙尊单独叫到屋内的陆百川很茫然。
仙尊指尖点着桌面,一开始语调还很散漫,似乎只是闲话家常,“你今天下午……干什么了?”
陆百川精神一凛,心道,这是仙尊在考察我啊!
于是他将下午找了几条支流,其中几分聪明才智,几分临危不惧,几分雷厉风行一一细说来,说完胸膛一挺,等待仙尊的夸奖。
晏醉玉:“你再仔细想想,别的呢?”
陆百川作细想状。
他继续细想。
他还在细想。
晏醉玉没了耐心,指导道:“你……你教贺楼什么了?你想想。”
门外听墙角的唐书和贺楼面面相觑,唐书朝里面努一努嘴,无声问:你学什么了?
贺楼:“……”
他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还说没有!
贺楼郁闷不已,转身就走。
唐书和陆百川都能学的仙术……我为什么不能学?就因为我灵脉还没重塑好吗?
可是我已经学会了!我用它救了你!
我很聪明的!
屋门打开,一道劲气打在唐书额上,打得他痛叫一声。
“知道痛就好,再敢听我墙角,下回罚你来斜竹里打扫猪圈。”晏醉玉淡淡的语调自里传来。
唐书忙屁滚尿流地跑了。
屋内,陆百川恍然大悟,“啊,仙尊你不会是说那个溺水急救的法子吧?我没教他啊,他说他不想学。”
“不想学?”晏醉玉疑惑地重复,忽而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你为什么要教他溺水急救……他今天溺水了?!”
扶摇仙尊倏地站起身来,就要朝外走去。
陆百川忙道:“没,他没溺水,是唐书,唐书那傻子,凫水找流向,被水草缠了脚,幸好我跟贺楼去得及时……”
晏醉玉扶着门框,在门边静站片刻。电光火石间,他厘清了来龙去脉,知道自己闹了个多大的笑话。
“仙尊,是……出什么事了吗?”陆百川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晏醉玉扶额,活活被自己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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