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行,你出个不馊的,我静候高见。”
陆百川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想了一下,“贺楼,去问问仙尊吧?仙尊也没说是收徒,万一是个误会呢?”
……
晏醉玉这天回来得格外晚,贺楼坐在院中石阶上,一边撸猪一边发呆。晏醉玉进门时,他闲极无聊,拿编好的草叶子长绳绑了猪的四条小短腿,小猪哼唧着在地上乱滚。
晏醉玉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倚着门框,勉强扯出一个笑,“映月,怎么不睡觉?”
贺楼起身来,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格外难看的脸色,到嘴的询问变成了关心,“你怎么了?”
晏醉玉迟疑一下,缓缓摇头。
若只是些琐碎零散的梦境,他可能不会上心,可下午出门,时不时就有画面在眼前乱晃,这已经不能用梦魇来解释,他想,很可能是灵识重新归拢的时候,收取了一些旁的东西,导致如今记忆错乱。
偏偏那些画面的视角看上去确实是他本人,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倘若是误纳了别人的灵识,记忆中出现的人事物应该都有所偏差,这是很好分辨的,可他恍惚间看到的那些,竟好似是他本人亲历过的过往。
他确信那不是他的记忆,但也正是如此,那些记忆的存在才更加不可理喻。
总不能这世上还有一个晏醉玉,还有一座缥缈宗,还有一群别无二致的人吧?
这些说出来只是徒惹担心,所以他没说实话,只是道:“下午处理了些事情,有点累。”
贺楼犹豫着,把预备好的话咽回肚子里,“嗯……那你早点休息,要给你点香吗?芳华仙尊留了的,安神香,她说你识海不稳,最近可能睡不好,安神香对你有用。”
晏醉玉笑了一声,眼神柔软起来,“好。”
事实证明,芳华骗人,安神香不仅没用,反倒令梦中情境更加真实了。
晏醉玉深陷在梦魇中,前几次他都能清晰地分辨现实与梦境,这次却几乎要沉溺进去。
梦中的晏醉玉,与贺楼师徒关系并不太好。
香取山庄那一回,扶摇仙尊被遗迹绊住脚步,那次领队的是元骥,随队的小弟子依旧是那三个人,贺楼唐书陆百川,贺楼寡言得出乎意料,一路上几乎没有开口,活像个哑巴。
他们找到地宫,找到罪罚塔,摸索出当年的因果,贺楼借任睿风的东风,偷偷取了一截蝠龙的尾巴骨。
他的小动作很快便被乐游仙尊发觉,元骥看着他,眉心皱成一团,转头给晏醉玉递了消息。
大约是怕师尊阻拦,当天晚上,贺楼一个人偷溜出门去,躲在小林子里,自己动手剖开自己的后颈,将龙骨往里塞。
晏醉玉找到他时,他浑身发抖,活活疼晕过去。
后来他清醒,晏醉玉掐着他的脖子抵在树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会管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胡来!”
贺楼恍惚着睁开湿润的眼眸,看向晏醉玉的目光中,全是冰冷的怀疑。
晏醉玉手一松,贺楼掉在他怀里,大约是疼得神智不清,抵着他的肩头磨蹭片刻,竟然哭出声来。
他小孩儿似的喊:“婆婆……疼……”
印象里贺楼很少对自己示弱,哭成这样更是前所未见。
晏醉玉喉间哽动一下,嘴唇状若不经意地擦过贺楼的发顶,动作生疏地将他抱进怀里,哑声道:“活该,谁许你胡来。”
他探出两根手指,找到贺楼颈后未愈合的皮肉,稍微用劲,欲将还未完全入体的龙骨抠/挖出来。
“不……”贺楼瞬间清醒,一个激灵,两腿乱踹着,瞪着晏醉玉,“不行,晏醉玉,不行……那是我的……”
晏醉玉不予理会,贺楼感受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寸寸绷断,他咬紧了牙,恨得双眼通红,“晏醉玉,你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晏醉玉毫不客气地讥讽:“等你有那个能力再说吧。”
贺楼疼得要命,晕眩间见晏醉玉近在咫尺的侧脸,那张脸上情绪寡淡,毫无动容,他一时心头火起,凑上前胡乱叼了晏醉玉脸上一块软肉,狠狠地咬。
这一下没留余地,顷刻间舌尖便尝到血的味道,晏醉玉目光如同一旁冰凉幽深的湖,冷淡地睨过来,似乎有些疼,眉心如远山般蹙起,贺楼愣了一下,鬼使神差松了牙。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咬的是晏醉玉半边下唇,两人的唇角挨挨蹭蹭贴在一起,鼻息热烫混杂,竟有些古怪的暧昧。兴许是不在意,晏醉玉没有移开的意思,贺楼茫然地贴着,后颈猛然又是一阵疼痛,他呜咽着,可怜地探出舌尖。
他触到晏醉玉的嘴唇上,有自己咬出来的伤口,不知哪来的兴致,一遍又一遍地勾勒那伤口的形状,有别的事转移注意,后颈的疼痛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崩溃。
到最后,贺楼后颈鲜血淋漓,唇边晏醉玉的血混杂着涎水往下淌,勾出细长的血丝,晏醉玉看了一眼,视线定在贺楼水亮的嘴唇上,眼神黑沉似墨。
贺楼晕过去,等再醒来时,后颈光洁如新,仿佛那些狰狞的痛苦和伤口都是他的错觉,他怨怼地摩挲着本该有一块龙骨的地方,将晏醉玉诅咒了千万遍,却又在那里往下,摸到另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
……似乎也是一块龙骨,在蝴蝶骨中央的位置,微微发热,他甚至在后背上摸到坚韧的初生鳞片。
这意味着,换骨完成了,他的身体里,龙脉如初生的林木,正在蓬勃生长。
晏醉玉撩帘进门,见到贺楼,便是要笑不笑的模样。
“哟,映月仙士,醒了。”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冒着热气,贺楼往床角挪了挪,不信他会这么好。
“恢复气血的药,喝了。”晏醉玉将药碗往他面前一搁。
贺楼的目光戒备地从那药上扫过,“我的骨头呢?”
晏醉玉眼睛微微一眯。
“还惦记那块骨头?”
他没好气道:“你是疯了么?蝠龙的尾骨,血脉最驳杂之地,你体内是祖龙血脉,真以为随便一块儿都能成呢?既然野心勃勃,怎么不取它脊背上龙气最精纯的骨头?”
贺楼不自觉地攥紧被子,犹疑地盯着他,“你帮我……换了一块儿?你那么好心?”
晏醉玉懒得理他,勺子搅着药碗,叮当作响,“喝药。”
贺楼不想喝。
“要我把你绑起来喂吗?”
贺楼凶狠地瞪着他。
“这是什么药?”
“扶疏花。”
“什么?”
晏醉玉耐心告罄,将碗一搁,起身找绳子。
贺楼迅速朝药碗伸手。
“你要是敢倒掉……”晏醉玉余光慢条斯理地瞥过来,落在贺楼僵在半空的手上,“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我屋里,出门时摸一下,进门时摸一下,有时摸这里,有时摸那里……”
贺楼:“……”
贺楼大惊。
愤怒和惊愕导致他的脸微微涨红,他咬牙骂:“你神经病!禽兽,伪君子!”
“喝了。”
贺楼不敢再造次,隐忍着将汤药喝光,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他连耳根到脖颈,全都红了。
晏醉玉拿着空碗离开。
画面扭曲动荡,再一转,他身边多出很多人。
他站在人群当中,只觉得一道道目光向自己投来,似乎有很多人在隐晦地觑他的神情,他谁都不理,冷漠地双手环胸,倚着身后半枝枯树,人群自觉在他周围让出一小片空地。
他还存留着部分清醒意志,对眼下情形很茫然,但他所处的这具躯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容他驱使,他就像被关在单向的琉璃房中,只能透过这个「晏醉玉」的双目,看向外面。
过了片刻,元骥过来,看他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道:“映月就要走了,不去看看他吗?”
……贺楼要走?走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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