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问:“连心草怕水吗?”
“啊?”唐书茫然应声,钟铭愣了一下,笃定道:“怕!之前我们把富家子他们从湖里捞起来时,贺楼还说,水底好像没长连心草。”
得到答复,晏醉玉外袍一揭,随手扔开,快步走近就要下水。
陆百川:“仙尊,等等!”
陆百川指着三四步远树干上系着的麻绳道:“这里系了一根绳,尾端在湖里……”
晏醉玉怔愣一下,找到隐没在草丛中的麻绳,望向湖面,轻轻一拉。
沉甸甸的,竟真似缀着什么东西。
唐书拉了一下,感觉到重量,精神大振,一边催促陆百川动手一边朝水面喊:“贺楼,安全啦,我们来救你啦……”
晏醉玉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拉,某一时刻,另一端的力道陡然一松,身后三个小孩摔个仰倒。
晏醉玉勉强站稳,心跳漏了一拍,矮身蹲下,湖面泛起巨大涟漪,下一瞬,有人破水而出。
贺楼忽然冒头,跟半蹲的晏醉玉四目相对,他嘴唇有些发白,稍微抿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抖动着,眼眸明亮,乖乖地喊:“师尊,我没事。”
两人距离很近,晏醉玉目光寸寸刮过他的面容,在右颧骨那道泡得发白的擦伤上停留片刻,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没事就好。”
他捕捉到贺楼身上传来的寒意,忙不迭将他从水里捞上来。
贺楼一条腿无力地垂着,恐怕是折了骨头,怪不得他要拿麻绳将自己连在岸上,不然这往水下一潜,能不能上来都是两说。
晏醉玉摸了一下他的脸,冷得似冰,不由蹙眉,“还有没有伤着哪里?”
贺楼摇头。
晏醉玉指挥小弟子把贺楼扶到他背上,背着人往回走。
夜路难行,钟铭三人一人举着一个火把,一路上唐书的嘴就没停过。
“贺楼!你都不知道湖有多深,万一水底有旋涡,那多危险啊!你太冒失了!”
贺楼下巴搭在晏醉玉肩上,声音懒洋洋的,“试一试嘛,不然我现在就被拖走了。”
唐书:“你不是带着那个海棠花吗?拿花熏啊!”
贺楼:“你傻吧?当是驱蚊子呢?海棠花香能解连心草的毒素,又没说能驱赶连心草。”
唐书:“那你也该试试啊!”
贺楼叹气:“驻点里那些凡人不是有些还没完全解毒吗?海棠花就这么几朵,万一没用反倒折损了,可不值当。”
“你管他们干什么!”唐书对那位「尊贵」的公子没有好感,那位刚醒来时见他们年纪小,跳脚叱骂他们无所作为,若不是钟铭一道爆破符震慑了众人,这群人不仅不会感恩,还要闹呢,怪仙门监管不严,害他们落入险境。
“那群犊子!连心草攻来的时候吓破胆,喊我们卖命倒是中气十足,陆百川差点被推出去,他们还在嚷嚷,说我们是废物!”
“……”贺楼欲言又止,他也讨厌那富家子,但当着晏醉玉的面,不好表现得太狠辣,只能轻轻提议:“那我们回去将他骂一顿……”
“骂什么骂,不如直接把他套了麻袋打一顿,高低让他学会讲人话!”
好主意!
贺楼内心大赞。
“你不要转移话题。”唐书顺着接了一句,而后不满道:“你啊,就是太心善。”
贺楼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心善。
护着他们确实不是因为心善,但贺楼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句话。想了半晌,埋在晏醉玉肩上,闷闷地说:“他们是凡人嘛,我们毕竟是修士。”
唐书差点跳脚,想说你跟凡人有区别吗?!
然后他顿了一下,觉得这句话可能会伤到贺楼自尊,又郁闷地咽了回去。
晏醉玉一直安静听着,并不插嘴。
他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里挣扎摇摆,他迫切需要知道贺楼的意愿,但眼下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
几个时辰前,他还不齿于蝠龙血脉,现在却犹豫起来,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什么垃圾都往嘴里塞吧?他先前想,贺楼年纪还小,日子还长,总能找到别的法子。可刚刚贺楼的话,却给他敲响警钟。
贺楼已然将自己当成修士,自觉背负起了修士的职责,倘若他始终无法修炼……这次尚能化险为夷,下次呢?下下次呢?
若真如系统所说,蝠龙是贺楼难得一遇的机缘,那被他横插一脚后,会不会……此后的机缘,也因为这一环的差错,偏离原轨?
晏醉玉暗暗叹了口气。
他思绪万千,没注意几个小弟子又聊了什么,只是回神的时候,听到钟铭别别扭扭地靠近自己身侧,几不可闻地说:“谢谢。”
停了一下,又补一句:“对不起……”
声音微弱如蚊子哼唧,晏醉玉若不是耳力过人都听不见,他跟钟铭一起等着贺楼回应,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偏头一看,贺楼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钟铭:“……”
将贺楼送回驻点,看着擅医的飞燕弟子给他接好骨,晏醉玉才出门,回到山庄跟守在原地的钟关汇合。
结界未补,他们不敢都走,钟关有风刃大阵的前车之鉴,也不敢随意修补结界,晏醉玉赶到时,任如容浮在岸边,扒着鹅卵石,而钟关盘腿坐在她面前,拿着晏醉玉走前扔给他的几幅卷轴,跟任如容嘚啵嘚啵。
“不要脸,确实不要脸,骗人感情的男人,比畜生还不如!”
任如容深表同意,拿着树枝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字,钟关忙提醒她:“慢点慢点慢点,我看不懂了。”
任如容不耐烦地用纯黑的眼珠瞪了一下这个没用的男人,压着火气,慢吞吞地写起正楷。
晏醉玉看她题字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的字不丑,笔锋有力,就是太过不羁,跟她这人似的,一旦写快了,笔划连成一团,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任睿风的字都比她的好认,虽然歪斜不正,但至少一笔一划都是清晰的。
钟关看了一眼地上的字,怒而捶拳,发表意见:“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能忍耐,要我,无论有多凶险,定要先将那混账恶揍一顿出气!”
任如容呆了一下,似乎震撼于这种绝顶妙计,当即给钟关比了个大拇指,扭头就往水底游。
晏醉玉看着她没入水中,问钟关:“聊什么呢?”
钟关刚正不阿的面孔微微扭曲,怒斥:“畜生!”
晏醉玉:“……”
还以为你骂我呢。
钟关克制了一下怒火,与他细细道来:“七小姐可怜,她执掌任家的时候,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日日奔波,不小心,就误了议亲的年纪,本来以为此生觅不得良人,余生也就一个人过了,后来机缘巧合遇到心仪男子,郎有情妾有意,还一直感念上天恩赐,却不想,那男子,根本就是骗她感情,虚情假意!”
晏醉玉:“是她那位未婚夫?骗她什么了?”
钟关:“哦那我不知道。”
晏醉玉:“……”
不知道你骂得这么起劲?
钟关摊手:“我们刚要聊来着,你打断了呀。”
晏醉玉略作沉吟,心念微动,“这些事……串起来看,你有没有看出点什么?据我所知,闺阁女儿的墨宝是隐私之物,不会随意赠人,怎么会流落到一条龙手里?”
还有些细节,也怪得不得了,任老爷等人在香取山庄失踪后,任家的生意就江河日下,余下亲眷好友也风流云散,就连宅子也在不久后被变卖,短短三个月,任府衰落,这其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始终没有存在感。
比如任如容的未婚夫。传言里说,未婚夫也是大家公子,那任如容失踪后,他做了什么?他的家族又做了什么?就是如今去查,竟然查不出任七小姐当年那门亲事定的到底是哪户人家,那位未婚夫更是在任如容失踪后一块儿没了消息,也无人找,身份背景苍白至极,简直像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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