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达到一亿次,晏洺席的目光开始移向小镇居民,即便皱眉厌恶,却也开始真正“看到”众生。
两亿次,晏洺席开始思考。
三亿次,晏洺席若有所思,主动走进人群,与人们交谈,了解他们的生活与所思所想。
五亿,十亿……
终于,第四十亿三千次循环。
晏洺席抬眸看向天空:“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现实世界里真实生活着的生命。你想让我看到他们的人生,告诉我人才是一切计划的根本?”
“不是书写得漂亮的空谈,而是真真正正,活着的人们。”
就在晏洺席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空骤然崩塌,溃散成满地黑雾。
小镇的模样也渐渐从晏洺席眼前散去,没有城镇和街道,没有街角悠闲摇着扇子闲聊的人们。
没有晏洺席厌烦的叽叽喳喳,但也没有了人们曾生活过的生机勃勃。
转而取代的,是一片荒芜死寂的土地。
当黑雾渐渐散去,天边夕阳斜照,出现在晏洺席眼前的,是属于第二世界破败的废墟。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满目荒凉萧瑟。
野草干枯,在燥热的风中轻晃,被杂草覆盖的水泥块撕裂,钢筋裸露。
其间骸骨横倒,血肉早已消亡,只剩一具骨架,黑黝眼窝空洞的注视世界,藤蔓顶开头盖骨顽强生长。
路边有佝偻着身躯行走缓慢的难民,层层缠绕充当衣物的破布下,身躯早已经在辐射中异化,逐渐失去人类的模样。偶尔露出的皮肤流淌着红色脓疮,五官早已经融化般下坠。
他们艰难走在废墟间,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残喘。
有的人倒下去,就不会再站起来。
看到的人也习以为常的麻木,平静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走过去,弯下腰,抢走奄奄一息的人的物资,即便是一块破布也不放过,抢过来,披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多抵御一分太阳灼热的辐射。
哪怕那人还没有死,仍在伸出手试图阻止其他人的掠夺,抢夺者也视而不见,像对待一具尸体那样,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拿走所有能拿走的。
就连血肉也不曾放过。
晚来的人没有抢到物资,但也不甘心空手而归。他们在倒下的人身上割开口子,将血液当做难得干净些的珍贵水资源,疯狂吸.吮,没有就再割开一道口子,再割开……
直到倒下的人被活生生吸食干净。他的肉,也被围过来的人分割干净,他们捧着自己的战利品,警惕躲到废墟下的空洞里大口大口吞食,直到连手指上的肉沫血迹也吞吃干净,这才重新慢吞吞的走出掩体。
就像秃鹫,闻腐而来,什么都不会放过。
他们吃掉了种群中的一员,但没有人有情绪波动。就算是情绪变化也会耗费体力,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容不得浪费。
一场分食就在眼前上演,待众人散去,只留下废墟间新鲜的骸骨和喷溅的鲜血。
以及冷眼旁观的观察者。
燥热的风吹拂过晏洺席的衣角。
从黑暗小镇中步出的晏洺席,比起进入祈行夜设定的循环之前,更平添一份冷肃沉稳。
他没有被四十亿次的循环磨灭坚韧与冷静,反而更像是被岩石磨砺的刀锋,锋芒毕露。
“这一次,你又想让我看什么?”
晏洺席漠然问:“祈行夜,你真以为用这种方法能逼疯我吗?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事,那我只有遗憾。是我高估了我的对手。”
“你不喜欢,但你拒绝不了。”
祈行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调在这种时刻格外令人咬牙切齿。
“怎么办呢,晏洺席?我就是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晏洺席转身,就看到祈行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斜倚在废墟岩石上,笑得爽朗的露出一口漂亮牙齿,还叼着狗尾巴草,在晏洺席看过来时懒洋洋的打招呼。
“怎么样?刚从我的家乡旅游回来,感受如何?”
已经恢复成青年模样的祈行夜歪了歪头,笑起来时人畜无害,仿佛只是在和老友交谈:“晏先生,喜欢吗?”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晏洺席冷冷注视着他,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
但就在祈行夜歪头看他时,突然之间,晏洺席动了。
他猛然发力疾冲向祈行夜,修长手掌抓向祈行夜脖颈,另一手按向他的臂膀。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赘余。
一看便知道是长年累月,系统训练出来的好身手。
普通人对上晏洺席,没有胜算。
但偏偏他的对手是祈行夜——即便放在精英中精英的调查官里,也是睥睨一切,顶级战力的存在。
早在晏洺席刚有所动作,带起第一缕风时,风就已经将消息传给了祈行夜。
他懒洋洋歪在废墟岩石上,似笑非笑的垂眸看向晏洺席。
如同神祇垂眼看世间。
看愚昧的,自以为能杀死神明取而代之的人类。
终于,就在晏洺席靠近祈行夜,将要抓住他的那一刻,祈行夜动了。
他懒怠伸出手,穿过风与风的间隙,在晏洺席缓缓睁大的眼眸注视下,看似缓慢却无比迅疾的抓住晏洺席的肩膀,随即猛地旋身发力——
“砰!”
晏洺席就已经被反扣住肩膀,狠狠按在岩石上,被压制失去所有反抗的机会。
整个行云流水的过程,不到一秒。
祈行夜快得只剩残影。
“杀不死我的,晏先生。”
祈行夜抬手放开晏洺席,又重新歪在旁边的岩石上,悠闲道:“不用说这里属于我,就算是在现实世界,你也杀不掉我。太慢了。”
“你在我眼里,就是被放慢无数倍的慢动作,浑身都是破绽。”
祈行夜笑眯眯道:“如果我打算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无数次了,晏先生。”
“我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他摩挲着下颔,自我肯定般欣慰点点头:“嗯,不愧是我。”
晏洺席俊美的眉眼阴冷,他缓了几秒钟才从剧痛中回神,扶着肩膀缓缓站直身躯,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冰冷。
“那为什么不杀我?”
他平静问:“你想解决衔尾蛇,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了我。不是吗?”
祈行夜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笑眯眯摇头:“哦,又想挖坑给我跳吗?啧啧,看来要和晏先生少说话了,总觉得和你相处真是一件危险的事,稍不留神就会被你骗过去。”
“在衔尾蛇解决之前杀了你,才是真正的无解吧,晏先生。”
祈行夜在笑,眸光却是一片平静,早已经看透真相的剔透:“因为我面对的敌人,并非利益集合体。衔尾蛇并不是以利益为驱动,而是燃烧理想的产物。”
“当你死亡,愤怒和悲痛会成为追随者最强的动力,他们会执行你的计划,完成你的理想——没有任何保留和畏惧。”
从伊芙波娃身上,祈行夜意识到一件事。
——信仰的力量。
伊芙波娃不爱晏安,但她是晏安忠诚的追随者。她记恨着晏洺席杀了晏安,为此不惜自毁事业,亲手毁掉她耗费八年心血的科研所,也通过明荔枝这个媒介,摧毁晏洺席的计划。
而晏洺席,不论他是否察觉,他其实与晏安无比相似。
具备人格魅力的领袖,往往是队伍最核心的凝聚力。
晏安能让伊芙波娃在自己死亡后二十年仍旧记得他,晏洺席,也一样。
如果晏洺席真的死亡,他留下的所有后备计划也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变成秘密,他的追随者将陷入狂怒。而衔尾蛇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将在愤怒的燃料中冲向现实。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才不上当。”
祈行夜笑嘻嘻摊手,悠闲松弛的模样不像是面对强敌,而是在和老友度假环游世界。
“但是晏洺席,你的计划不会成功——这不是我以调查局的立场做出的判断,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切实的结果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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