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并无法减轻他的愧疚。
他知道,最重要的东西……他没办法给纪牧然。
——陪伴。
“牧然,我不是个好父亲。”
纪光不敢去看儿子的表情。
纪牧然却惊讶:“爸你怎么会这么说?”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父亲了。我很庆幸,我能是你的孩子。”
纪光愕然抬头,看到纪牧然诚恳真切的笑容时,不由得湿了眼圈。
他在微微颤抖。不……应该是他的荣幸,能拥有这样好的妻子和孩子。他何德何能?
纪光喉结滚了滚,强制压下哽咽的声音,只重重点头:“好,好。”
他握住纪牧然的手,笑了:“这次回去后,爸和你一起回家。你妈妈一定会很生气,你不告而别。”
他向儿子眨了眨眼:“有我和你一起,你妈妈就会光顾着揍我,不会想起来骂你了。”
纪牧然惊讶,心头涌上暖流,忍不住笑了起来,咧嘴嘿嘿笑得像个傻孩子。
这种有父亲保护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不同于祈行夜的担忧,有纪牧然在身边,并没有拖累纪光的反应和行动,反而为他注入了不竭动力,目光如炬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最细微的异常,比平日里的状态更好。
这大概是为人父的加成。
战意和责任在纪光心中熊熊燃烧,绝不允许这次任务失败。他可以死,但他儿子不行。就算是为了纪牧然,他也要找出一条离开的生路!
父子两个手牵手,在田野里走了很久。
纪牧然不知道什么是污染,但他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进了父亲的任务现场,甚至很有可能是被那个自称是同事的青年利用,害了他父亲。
纪光害怕儿子敏感失控,因此没有说。但纪牧然却从纪光的表情和追问里,大概猜出了什么。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父亲。
除了那青年,还有自己看到的小少年。
“他眼睛下面有一块黑色刺青,写着A09,他与我对话,还问我要不要救那些冰柜里的人。”
纪牧然犹豫着道:“我觉得,他的意思……好像是不想让我救他们?”
实验体?
纪光皱了下眉。
A09和冷冻舱里的实验体们所带来的威胁,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对调查官来说,它们都统称为污染物。
在他们看来,所有污染物都是同一种群。
那为什么,A09会对其他实验体有敌意?
纪光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远处村庄的灯光在漆黑夜幕下格外显眼,像一个靶子,足够吸引蚊虫。
纪光担心那些村民受到波及伤害,本想要去村子里提醒村民,不要随便收留实验体。
但刚一靠近,浓重的血腥味就先从村子里飘散出来。
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上,飞溅着血液。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纪光脸色大变,迅速跑进村子。
却见小少年站在尸骸堆成的小山上,手中黑色长枪狠狠刺向脚下踩着的村民。
“噗呲!”
纪光甚至能够听清长□□穿血肉的声音。
那村民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小少年,胸膛随着长枪的拔出而震了震。
然后,不动了。
“是你!”
纪牧然惊愕,没忍住出声:“怎么会……”
眼前的小少年,和记忆中安静羞怯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多。
小少年闻声侧身,居高临下垂眸望来,像一尊没有情绪温度的瓷娃娃。
纪光一惊,连忙捂住纪牧然的嘴,将他藏在自己身后。
山风拂起小少年纯白的手术服,血液迸溅在小腿上,红与白刺眼。
他缓缓转身,踩踏着尸山慢慢向下,向纪光两人走来。
每近一步,空气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度,直冷到心脏。
纪光浑身肌肉紧绷,手掌已经紧握枪械。只要A09敢表现出对纪牧然的敌意,就会立刻开枪。
A09却停在了不远处,安全距离之外——刚好踩在纪光攻击范围的边缘。
他看向纪牧然:“你还是救了它们。”
小少年声音很冷:“你放出了愤怒的海神。”
纪牧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无法理解小少年在说什么。
但随即,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被他无意间放出来的、丧尸一样的东西。
“我爸爸已经杀了那些丧尸。”
纪牧然忍不住道:“它们已经死了,没办法再帮你或者再伤害别人了。你死心吧。”
小少年似乎笑了下:“真的吗?”
“你想要什么?”
纪光皱眉问:“你有神智,你能与人类对话——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一谈。自由?像人类一样的生活?复仇?”
A09出生在实验室里,从最开始就没有被教导成像人一样活着,却还是在与研究员的相处中,揣摩学习了研究员们的情感。
甚至像人类孩童一样,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虽然他失败了。那一天的实验记录,A09依旧像无关死活的小白鼠一样痛苦。
纪光读过A09的全部资料,看见了研究员对他的笔记,也为此而怜惜过他。
但这并不妨碍当A09可能威胁到他人时,纪光对他处理。
只是,与污染物对话……纪光也是第一次。
拥有了理智的污染物会要什么?纪光不知道。
小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的看着纪牧然:“亲眼看看吧。你的善良,将会导致的灾难。”
纪牧然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小少年却转身,就这样蓦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爸……”
他下意识看向纪光。
纪光本想要安慰他,眼角余光瞥过尸山,却忽然愣住了。
尸山,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依旧是堆积在那里的尸体,却不再是村民的衣物打扮和面孔。却像是褪了色的画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纯白色。
白色的连体实验服,冷得还在微微溢散着雾气,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
那一张张面孔也不再鲜活,而是青白僵硬。正是纪光亲手清点并装载的实验体!
纪光愣了下,下意识向前迈开一步想要看清楚。
那一瞬间,却像一颗石头砸进了湖水。
周围空气一圈圈荡漾开波纹,而四周的村庄景象骤然消失。
什么村子,灯光,山林……统统不见了。
只剩下翻倒的运输车,散落满地被打开的冷冻舱。
以及满地被贯穿了头颅心脏的实验体。
他们手里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器,神情姿态各异,还维持着“死亡”时的模样,好像是从运输车里爬出来之后正想要向四面八方逃跑,却被人杀死在途中。
长枪贯穿,一击毙命。
哪里有鲜血?
只有散落的碎肉骨茬。
杀死这些污染物的人,根本没留手。
纪光屏息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穿过一面水镜,眼前突然变化的景象让他天旋地转没有定点。像普通人突然坐在战斗机上接连翻转,恶心得想要干呕。
他晕眩得无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强忍难受,静静等着恶心感逐渐消退,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秒,就立刻回身去拽纪牧然。
却捞了个空。
纪牧然……在他身后消失了。
只剩下公路旁农田上的车祸现场,燃烧着的车子上火焰还在安静跃动着。
纪光以为自己走了很久,与纪牧然共处了一段难得的父子时光。
可眼前的景象却像是在问他:真的吗?
你真的找到纪牧然,和他说过话,牵着他的手同行一路了吗?
还是……那一切,只是你深重愧疚下的幻想,是大脑在支撑因为目睹儿子死亡而将要崩溃的你?
寒意顺着脊椎一寸寸上窜。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