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 怕不是来宫变篡位的!
只剩下坐在办公桌后的林不之,微微笑着抬眼看商南明, 温润如玉。
“是谁批准了祈行夜参与3队任务?”
商南明声线低沉。
听得被锁在办公室门外的秘书紧张捂住心脏:来了来了, 果然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就说瞒不过商长官。
林不之挑眉,微讶:“祈行夜在任务中吗?我还以为他在休假?”
商南明冷笑:“林不之, 装傻没有用。”
“余荼不敢直接从我这带人走,她一定会给自己找安全线, 你是她拿来背锅的最好选择。”
“况且那是3队的任务——什么时候,3队能绕过你林不之运行了?”
商南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眼前这位常常微笑着看似好脾气的局长, 在笑容下面究竟是怎样的深渊。
调查局从无到有, 其中艰难,寻常人难以想象,却都是林不之一力撑过来。他就像大树,盘根错节牢牢抓住每一寸土壤,掌控着调查局明里暗里的局势。
慢条斯理,不动声色。
谁若是敢因林不之的笑容就轻视他,必会付出高昂代价。
林不之静静与商南明对视,随即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商南明坐下。
“南明,祈行夜不是三岁稚儿,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自保的能力。绝大部分调查官,都比不上祈行夜所表现出的战斗能力。否则,我也不会任命他做学院的总教官。”
林不之双手交叉,立于桌面:“但是你,南明——你会不会,对祈行夜过度保护了?”
调查官需要被保护?天方夜谭。
调查官本身就是保护者,被教导和千锤百炼中磨练出的战力,足够让他们应对任何棘手场景。
而祈行夜,更是其中佼佼者。
林不之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商南明定定注视着林不之,许久,开口:“林局长,你做过噩梦吗?”
“梦里,秦伟伟死在你怀里。”
林不之瞳孔紧缩,猛地惊愕抬头。
难得失去情绪控制,眉眼间泄露肃杀愤怒。
商南明却视若无睹,平静道:“我做过这样的噩梦。”
“不,我经历过。”
祈行夜忘了。
但他没有。
十八年前,那场最后被定性为是车祸的污染案件中,祈行夜父母被缝隙污染,祈行夜也为了保护他,死在他的怀里。
缝隙无差别的攻击狂暴,铺天盖地。
那一年才七岁的小祈行夜,却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所有污染。
哪怕浑身是血,痛得颤抖,小祈行夜却只记得问他——‘你还好吗?’
我有没有……保护住你。
用单薄弱小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眼睁睁看着少年时的祈行夜在血色中仍努力冲他微笑,气息渐渐低弱,然后死在他的怀里……从此成为了商南明长达十八年的噩梦,挥之不去。
更不敢遗忘,当年的痛彻心扉,绝望无力。
于是商南明发誓,此生绝不让自己再陷入同样的境地,无法护住祈行夜的无力。
“林局长,你为了保护秦伟伟,在大战前夕故意气走他,将他推出了污染这片水潭,保证他的安全。”
商南明声音坚定:“我也有要保护的人。”
“名字是祈行夜。”
“哪怕我死,哪怕世界灭亡,我也绝不会……让祈行夜再次死亡。”
掷地有声的坚决。
林不之微微睁大了眼眸,下意识屏住呼吸。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前途生死未卜的实验品,到位高权重,大权在握的特殊长官,商南明走了多久的路才走到这个位置上,林不之最清楚。
当在污染现场被发现的年仅十岁的商南明,被明言带走时,没有人认为他还能活着回来。
——那是明言。
最聪明,却也最残酷的存在。
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数据参数,明言可以严苛的反复实验,压榨最后一丝生命力,为求成功不吝手段。人类和小白鼠,在他眼里没有区别,生死无关。
在明言眼里,看不见道德善恶,只有科学。
林不之曾经试着打听过商南明的现状,但在明言统治下的实验室铁板一块,无法透出任何消息。
甚至实验室发生过不明原因的暴动,导致当年参与过与商南明相关实验的核心实验室研究员,几乎全都死亡,只剩明言一人。
明言却也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在医院危重病房无知无觉的躺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在实验室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包括林不之。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不之都以为商南明已经死亡。
那么小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在明言那里撑下来的?那是连成年人都不可能忍受的痛苦。
而现在,商南明给出了答案。
——“因为祈行夜。”
商南明冷酷如冰雪堆积的声线,却唯独在提到祈行夜时,有温柔的错觉。
“我不可能,让祈行夜经历我曾经遭受的一切。”
实验室,科研院,明言……
研究员会说,这是为了全人类造福,实验品的死亡是有价值的,在他们的死亡上,人类会得救。
从实验品身上获得的数据,将成为科研院对污染研究的基础,夯实地基,直到高楼万丈。
但是,当逐渐长大后的商南明想办法反过来掌控实验室,将研究员扔进污染区,看着他被污染的惊慌失措,向他说出曾经他说过的话。
“你为什么害怕?这是在造福人类,你的牺牲将成全你的实验。”
研究员却满脸惊恐,涕泗横流。他不想造福人类,他想活着。
他怕死。
于是,商南明恍然明白:哦,原来你们口中的“造福人类”,只是在实验对象不是你们自己的时候才生效。原来你们也只是一群自私而贪生怕死的家伙,对自己和他人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标准。至于究竟是什么标准?以获利自己为准。
那一年,商南明十五岁。
身量瘦削修长的少年一袭白,却成为了令整个实验室恐惧的死神。他走过的路,满地血色。
那些曾经参与过对他实验的研究员们高高在上,在安全区域里假惺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满口都是家国人类正义凛然的主义。
可当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们却再也记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漂亮话,只哭得丑陋,乞求放过自己。
——你们要求别人牺牲自己的命。然后呢?
哦,原来你们是踩在别人的生命和牺牲上,来成全自己的声名。
有人在实验室里经受折磨,苦苦忍耐。有人却津津乐道于自己又发了几篇论文,获得了哪些奖项,评了职称又升了职位……却唯独没有科学。
商南明对他们很失望。
于是他把那些研究员一个个扔进污染里:看,你们梦寐以求的实验品,现在有很多了。
你们可以研究自己。开心吗?
回应商南明的,是研究员们惊恐的哭嚎。
求生者,反诸死。
但当少年时的商南明踩踏过满地血色,走到当年仍算是年轻的明言面前时,这位声名在外的科研院院长,却只是一脸狂热的看着他,哪怕浑身是伤跌倒在血泊中,也只顾着飞快记录和分析。
根本不顾及自己越发急促艰难的呼吸,和将要流逝的生命。
你快死了,你不害怕吗。
商南明垂眼问明言。
明言却咧开笑意:害怕?不,这是值得庆贺的好事。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对科学探索的更近一步,更能令人高兴的?
没有了。
这不是死亡,是科研毕生所求的真理降临。
明言的气息在衰弱下去,握笔的手都在颤抖,眼前模糊看不清字,却仍旧在咬牙坚持,记录商南明,也记录自己的死亡。
他说,在我的死亡之上,后来者会看到污染科学的曙光,我的死亡所带来的数据,将会成为铺垫向未来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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