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遗憾摊手:“我没做过的事,就算想给你一个答案,也认不了。”
林不之抬手,制止了守卫继续出声。
他不顾队长的焦急暗示,缓步离开守卫们的保护圈,走向明镜台。
两人在海边公路两侧驻步,隔着宽阔公路相望,深深注视着彼此,似乎在打量观察着自己的对手。
“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你了,明总,明先生。”
林不之笑意吟吟,率先开口:“上次看到你时,好像还是你母亲执掌悬镜集团,你跟在她身后,只到腰那么高。”
他感叹着,似乎随着被勾起的记忆,回到了二十年前。
明悬镜是个传奇。
她建立的悬镜集团,同样是业界不可逾越的传奇存在。
当二十年前,那时还只是个异常调查小组小组长的林不之,还要安静的等在明悬镜的办公室外,等她结束会议,听一听自己的提案,争取悬镜集团的支持。
那时,国内尚未清楚污染的真正面目,还在将它与鬼神混杂不清,调查小组也还是角落里不被重视的灰扑扑。
明悬镜却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林不之去见明悬镜,是为了明言。
——那个本来拥有世界最聪明的顶级大脑,却舍弃了一切与明悬镜成婚,安心在家相妻教子的年轻研究员。
明言拒绝一切与外界的交流,唯一有机会见到他的,只有他的家人们。
林不之清楚的直指核心:只有明悬镜,才能改变明言固执的想法。
也是那里,他看到了幸福的三口之家。
彼时,明荔枝还没有出生,明言牵着小明镜台的手,为公务繁忙的妻子送去热乎乎的午饭。
明悬镜的办公室大门刚一打开,明言就笑着张开双臂,深深拥抱自己心爱的夫人,温声低语,问她累不累,有没有人惹她生气。
‘我可以做一种毒药,让那些敢惹你生气的人死得无声无息,谁也发现不了。’
明言抱住明悬镜时,幸福安然的模样仿佛拥抱住了全世界。
‘把那些敢占据你时间,从我们的家里夺走你的坏家伙告诉我,我来为你扫清道路。’
本来可以成为下一个爱因斯坦的研究员,却洗手作羹汤,放下实验室的一切,甘心回归家庭。
曾经拿试剂瓶和手术刀的手,却沾满着温暖的烟火气。
林不之甚至能看清明言手指上的烫伤。
他心下一片死寂。不用再开口询问,明氏夫妇的相处,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明言是不会同意他的建议,主导研究污染的。
‘他们关系很好,对吧?’
年仅八岁的小明镜台,在父母笑着絮絮低语时,却注意到了这个等在母亲办公室外的青年。
他在林不之身边驻足,单手插兜的模样酷极了,声音冷静:‘越坚硬,就越脆弱。’
小明镜台转眸看向林不之:‘你想要我父亲为你工作?劝你打消这个想法。我父亲是个危险的野兽,只有母亲能算拴住他。如果他离开我母亲,会疯。’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而肯定,令林不之记忆深刻。
——‘如果我母亲不在他身边时出了任何事,最后,他将毁掉你的,我的,所有人的世界。’
‘这就是我父亲。’
那是小明镜台与青年林不之第一次相遇。
林不之也没能说服明言。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放弃让明言主导建立一个科研部门的计划。
可没想到,仅仅两年之后,一切都翻天覆地的巨变。
明悬镜死了,年幼的明荔枝被明镜台牢牢护住。
而明言……疯了。
在明言几次求死未果后,秦伟伟找来身为龙虎山天师的挚友,老道长为明言算了一卦,耷拉着眉眼告诉他:别追了,你夫人已经进入轮回了,你在奈何桥上见不到她。
碧落黄泉,你爱的那个人,都不会再见到了。
但她希望你能脱离她带来的阴影,做你真正喜欢的事情,好好活着。
明言沉寂许久,终于有一天,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找到林不之,沙哑问他:‘你当年的提议,还作数吗?’
明言同意了主导对污染的研究,却也提出了一个要求——由他主导,就不要插手干预,一切听他指令。
林不之同意了。
明言也果然拿出了亮眼的成绩,证明林不之没有看错人。
却没想到,这一条要求,最终却成了林不之终生的悔恨。
——商南明。
因为有言在先,林不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言带走了商南明。
他目眦欲裂,却不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父辈们的纠葛,最终还是牵扯到了年轻的孩子们。
那一年,明镜台与商南明同岁。
一个在豺狼虎豹中心力憔悴保护母亲的遗产,悬镜集团和明荔枝。
另一个……却在明言的实验室里,忍受着远超出人类极限的痛苦,却依旧倔强的一声不发。守卫他必须要保护的人。
而秦伟伟因此对林不之彻底失望,割袍断义,转身离开。
那是地狱。
不久前的两年前,与小明镜台初见的林不之,任凭想象也不会相信的地狱。
“那时我还以为,你会在父母的爱中健康长大,然后像许多富二代一样,继承集团,或者为了豪车名表女朋友而与父母争吵。”
林不之笑着摇摇头:“但无论如何,二十年前我都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们会像这样见面。”
横亘着血河与尸体。
相隔两方的剑拔弩张。
“我母亲死的那一刻,明家就已经随着她一起殉了葬。所有人都死了,不论是我,还是父亲,抑或是悬镜集团,都囿困于母亲死亡的那一刻。她创造的一切,终究会追随她的脚步离开。”
明镜台单手插兜,平静道:“唯一鲜活的,只有明荔枝。”
“但是,林局长。”
他掀了掀眼睫,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寒意刺骨:“你不应该把小荔枝牵扯进污染里。既然你当年送走了秦主任,又为什么把别人的重要所爱,拽进污染的淤泥中?”
“不是我。”
林不之挑眉笑道:“明先生该不会认为,明荔枝是我威胁你的人质吧?”
“恕我提醒你,明荔枝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个聪明孩子,足以看清明家已经是座坟墓的事实。”
他微笑,反问明镜台:“你以为,你把那孩子保护得很好吗?你憎恨明言,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你母亲和你,那你呢?你又真的保护好明荔枝了吗?”
明镜台开口之前,林不之笃定:“你没有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明荔枝——对孩童而言,最重要的,是安全感。”
幼年时安全感的缺失,会用一生去追求。
明荔枝早慧,一如父母为他留下的基因。他将风雨飘摇中的明家,和焦头烂额的明镜台,都看在眼里,也始终没敢放下警惕。
而他找到的安全感……名叫祈行夜。
作为明言的小儿子,明镜台的幼弟,明荔枝在很小时就很清楚污染是什么。但他主动选择了入局。
在林不之的质问下,明镜台沉默了。
明荔枝,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唯一的弱点和死穴。
“只是我没想到,明悬镜那样的人物,她的儿子竟然会走上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林不之:“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你把她的悬镜集团变成魔窟,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对你失望?”
明镜台却冷笑,丝毫不为所动。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林局长。”
他漠然道:“与污染谋皮的,是我生理上的父亲,而不是我。”
“我是独立于他的个体,与他截然不同。”
明镜台抬手,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我的目的,从来没有改变过——我要污染去死。”
杀了他母亲的污染,也必将灭亡。
这是从明镜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感受着母亲在自己怀里渐渐冰冷的温度那一刻起,就立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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