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鸢终于稍稍冷静,又紧紧抱了抱盛宁,边吻他的额头边点头。
自别墅的地下车库上车,周晨鸢环着盛宁坐在车后座,犹如魂灵彻底抽离躯壳,一眼不眨,一脸死寂。老金朝后视镜里瞥一眼,摇摇头,叹口气,便一刻不待地发动引擎,风驰电掣地朝钟山北院驶去。
老金服务领导的经验丰富,跟着周嵩平见惯了大场面,也精于应变。他自以为此后一切尽在把握,结果偏偏这回事与愿违。
当黑车驶进那条幽僻小路,他刚刚下车准备将昏迷中的盛宁藏进灌木丛里,他与周晨鸢就被埋伏良久、一拥而上的反贪人员团团包围了。
为首者竟是覃剑宇。
忠心耿耿的老司机还欲做那困兽之斗,竟拔出腰间的古董裁纸刀,乱舞着冲向驾驶座。他冲领导儿子嘶哑着喊了声“上车”,打算一脚油门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周晨鸢已全盘放弃,投子告负。
英俊面庞上的泪水犹然未干,接连的就照直锤在心坎儿上的重击令他这会儿还很恍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黑皮厉目的覃局长,又低头看了看盛宁,嘴角蓦然挤出一丝满含嘲弄的笑。他终于开悟了,原来先前所有的婉顺与服从都是回光都是做戏,原来真有人连死亡都能拿来算计。
由于这条路紧邻钟山北院,一声电话,医务人员马上就来救人了。
“患者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摸不到脉搏,腕部伤口较深,肌腱断裂持续出血,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周晨鸢与老金皆已被制服,在盛宁被抬上担架车时,覃剑宇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在满身湿淋淋的血水中,最终他翻开他犹然洁净干燥的衣领——像是以小刀片刮蹭了什么黑色油状液体,在被囚禁的绝境里,可能就是就地取材的皮鞋油吧。盛宁一笔一划地以镌刻之态在自己的衣领内侧留下了四个字:南湾码头。
覃剑宇陡然一阵鼻酸,强忍住几乎当场扑落的泪水,他掏出手机拨出电话下达命令:“全体特警人员注意,区域南湾码头,目标周嵩平,一定阻止他潜逃!”
第162章 破晓(一)
其实覃剑宇一直觉得不对劲。
那天他与盛宁同去华粤信托取证调查,刚刚告别李斐,一旁的盛宁却突然开口:“覃剑宇,你相信我么?”
“当然。”两人共同直面黑暗,自然有这份似战友彼此交付后背的默契,覃剑宇撇了撇嘴,“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也相信你。”先戴去一顶高帽,远远地,盛宁又用目光指了指金融大厦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高鹏,“如果相信我,就什么也别问,陪我演场戏。”
接下来便是调查组落地洸州,以纪、检、公三堂会审之态接受工作汇报。
“那位盛宁同志人虽年轻,却是难得一见的业务尖子,对洸州的各类乱象也很了解——哎,小覃,盛宁呢?”
“我让他准备好材料等着汇报,他刚才还给我打电话了,按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要不我再催一催。”说着,覃剑宇便站起身,冲领导们谦卑地欠一欠身,出门打电话去了。
盛宁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覃剑宇眉头蹙得愈紧,忧心忡忡。
在此之前,盛宁确实给他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藏了一份重要的证据,就在我们主楼7层男厕靠窗第二隔间的蓄水池中,你来找我时,一定记得去取。”
“来找你?你不来跟调查组的领导汇报了?”电话那头是一阵可疑的沉默,覃剑宇又岂能真的什么都不问,他努力压着音量与心头渐渐升浮的不安,问下去,“盛宁,我知道你一定在谋划什么,我一直陪你演戏是没问题,可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洸州海岸线一百多公里,共有23个港口、数百个码头,若要从水路携巨款潜逃海外,像沈司鸿这样的小官还得跟蛇头打交道,还会留下追索的蛛丝马迹,但周嵩平不一样……”周嵩平当然不一样,莫说他们家的老爷子还稳居庙堂之上,据盛宁观察分析,周嵩平已将十余年贪污所得中的大部分暗中转移海外,此次外逃也必有境外势力相助。如此里应外合,调查组与反贪局就胜算寥寥了。但盛宁的话还是相当客气的,“既然专案组已到,我当然相信覃局长能第一时间将人抓回来,你也大可以按你的方向继续侦查,”停顿片刻,他咳嗽两声,轻轻一笑,“可国仇家恨,哪怕只能赌一把,我也绝不准许周家人逃跑。”
“盛宁,”这笑里隐隐有股诀别之意,覃剑宇急得赶忙开口劝,“一切都好起来了,长夜待明,你别在这个时候做傻事……”还想继续往下说,但盛宁只留下最后一句“记得取证据”就挂断了电话,且再打过去已然关机。
真把话讲明白了,以这位覃局的刚正不阿,肯定要阻拦,肯定不配合。上回粤省捐粮赈灾就很蹊跷,单凭那位老爷子的巨大影响力,盛宁对再次到来的调查组也没有十分信心。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次的调查班子皆为翥蓆钦点,那位老爷子再不能轻易插手干预。
这个时候他还认为“一切都不会好”,毕竟,他的贺之都属于别人了。
他刚才又看见周晨鸢了。上一次在街边橱窗玻璃上看见他时,他就更加坚定了这个“赌一把”的念头——
即便最终未能遂愿,多拖一时半刻,也就多给了专案组与反贪局一分胜算。
回到省检察院,覃剑宇照盛宁吩咐,果然在卫生间蓄水池里的浮球开关下找到了一个被妥善密封好的塑料包——想来是他担心身边同事已被渗透,为免证据旁落他人,才安排得这么小心隐秘。
塑料包里是一枚U盘,U盘外部还裹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头留着两行钢笔字。字很漂亮,撇捺俱见“字里金生,行间玉润”的风骨:
找你最信任的队员埋伏在钟山北院附近,如果周晨鸢来了,我的身上就会有周嵩平外逃的线索。
南湾码头边,一艘小型散货船已经准备出发,此前它久久静泊于江面,如同一只浮海而栖的危险的兽。它将在公海上与一艘专跑中美海运专线的美国货轮完成交接。
天上乌云翻滚,江边阴风阵阵,透着股不太妙的肃杀气。然而关键人物却迟迟不见现身。
外逃不宜张扬,周嵩平身旁有且只有两名一起外逃的心腹,一个是取沈司鸿而代之的新秘书,另一个也是省里有名有姓的官员。前者正频频低头抬腕查看时间,后者则一脸焦急地规劝:“周省,别等了,快走吧!”
儿子始终不露面,最信任的老金也失去了联系,但周嵩平坚决不肯先行一步。一反往常的温雅亲和之态,他冲劝他的那个人推搡、咆哮:“走什么?我就一个儿子!”
调查组来时,还调了些公安部直属的特警精英一同入粤,异地用警就是顾虑周嵩平与付勉在粤地树大根深,以防地方保护主义助他们脱逃。数百个码头根本来不及一一排查,但有了“南湾码头”这个重要信息,这些特警精英便研判精准、行动迅速,在周嵩平三人发现异样前就潜行无声,顺利地将他们包围了。
接着他们瞅准时机,如同神兵从天而降。
两头的抓捕就发生于一先一后。
张娅晓得自己已经被监视居住了,家中保姆不能前来,所幸还有一点人身自由,她如今得自己外出买菜。到了家附近的大卖场门口,一只由真人扮演的巨型玩偶不知打哪儿突然蹿出,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只玩偶手里拿着卖场促销的广告传单,佯作要向女人推销,嘴里却低沉沉地冒出一声:“姐。”
“你疯了!”听出是张蕤的声音,张娅花容失色,掐着嗓子惊呼,“这个时候你还敢来找我?”
“姐,到处都是印着我照片的悬赏通缉,可我现在身无分文,”由于这案子闹得太大了,如今已是全警追逃模式,悬赏力度也是空前规模。张蕤知道如何掐他姐姐的七寸,继续低沉说道,“如果没钱外逃,我就只能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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