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那个姓孙的不经吓,已经全都招了!”
他鼓足勇气想开口的话就这么被闯进门来的覃剑宇打断了。
覃剑宇口中“姓孙的”正是大桥管理处的孙淼,经万勇及其他司机指认,第一时间便被抓捕归案了。覃局长既是当代来俊臣,恶名在外,审人也自有一套。把人带去了外讯的宾馆,红牛、士力架、高音喇叭还有穿天炮手电筒,只刚刚把这些常备的物件亮出来,孙淼的心理防线就被攻破了,连带着借职务之便贪污大桥养护经费的事也一并招了。他一进门,望见蒋贺之,挑着眉惊讶地喊了一声“蒋队也在”,又颇得意地说,“虽说闫立群已经身亡,但搂草打兔子,这回非要把交通局内部的腐败问题一并治理清楚!”
两位眼生的湄洲刑警跟在覃局长身后,一矮胖一高瘦,都身着警服,也都圆头寸发,仪表端庄。他们称万勇绑架一案仍在办理之中,要向盛处长询问了解详细情况。
盛宁遵守对万勇的承诺,没有指认其他司机与家属,还认可万勇具有悔罪表现,因为在特警到来之前,他已将自己与周晨鸢释放,是他为了调查大桥事故主动选择留下与万勇继续沟通。而在万勇的叙述中,在场的其他司机与家属都未参与劫持拘禁之事,反倒还都是听到消息来劝他放人的。
眼前到底是邻市的检察尖子,而且周公子的态度也是不予追究,两位刑警互相点一点头,准备起身告辞。
盛宁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皱眉头,喊住他们问:“两位警官,你们的杨队长呢?”
那位瘦高的刑警立定,转头,回答道:“杨队?杨队请假了,我们也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待目送两位刑警离开病房,盛宁才止不住地冲覃剑宇发了火。
“杨曦呢?”这个时间点请假委实可疑,盛宁被一腔怒意呛得直咳,一边捂着心口急喘,一边还厉声质问覃剑宇,“覃局,你就是这么升职的?我不是让你盯着他么,怎么还是让人跑了?”
“哎哎,盛宁,我提醒你,我是你的领导,没有这么对领导说话的!”覃剑宇也觉委屈,辩解道,“你去码头那天晚上杨曦好像就不在了,但是一个周公子被绑,省检、省厅全都如临大敌,筹划部署的会议开个没完,谁还有功夫去盯着一个小小的杨曦啊!再说,他跑什么?他为什么要跑?”
“我不是让你去查过光业银行橡湾支行、鑫彩印刷厂还有启乾投资担保公司的事吗?”敢情这位覃局办案只靠刑讯,压根就不会举一反三?盛宁都快被这人气得呕出血来,再输多少都补不回来。说到此处,忧心更甚,他一把扯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输血管,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糟了,这会儿杨曦肯定人在洸州,我们必须在他杀下一个人之前阻止他!”
“他去洸州干什么?他要杀谁?”也不怪覃剑宇一问三不知,他并未正面接触过张宇航,自然不懂这案中案里的弯弯绕。
“算了,”盛宁也琢磨过来了,叹了口气,又转头望着蒋贺之说,“光业银行橡湾支行曾经的支行长是陶晓民,在他之后的行长则是闫立群,而杨曦的父亲杨正麟正是因为在橡湾支行续贷失败,还不上‘过桥’高利贷才被逼自杀身亡的。张宇航是陶晓民的老部下,我猜测他很可能就是当初接待杨正麟的企业信贷经理,显然,闫立群被杀、张宇航遇刺都与鑫彩印刷厂贷款的旧事相关,当时已经调入城桥集团的陶晓民可能也通过某种方式参与并促成了杨正麟中了圈套,最终借下了高利贷。”
“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蒋贺之微微皱眉。他想到了那日从东胜化工厂跳河逃走的熟悉人影,很快生出一个更不妙的推测,难怪陆金融与佟温语遇害的时候,沈司鸿都有不在场证明,看来杨曦才是他那把趁手的“刀”。
中了枪伤的杨曦知道事情即将败露,那么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逃,要么就抓紧时间去了结未了的心愿。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要证实我的这个推测很容易,张宇航当时拔刀自卫,刀上沾染了凶手的血迹,只要与杨曦的DNA进行对比,真相便能大白。”盛宁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了陶可媛的电话,他本想通知她,让他父亲近日一定小心。
但女孩的手机早被周公子拿走了,此刻也处于关机状态。
第92章 重演(一)
接不通陶可媛的手机,盛宁愈感不安,又给陈桥集团的陶晓民打了电话。只当这位盛处长又要为大桥事故找麻烦,陶晓民连忙表示,自己刚率队从临近的龙盘市考察对接项目回来,这刚下飞机不久,办公室里的椅子还没坐热呢。
“你认识鑫彩印刷厂的杨正麟吗?”盛宁开了免提,看了眼病房内的蒋、覃二人,开门见山就问。
“谁啊?”陶晓民答得非常自然,“不认识。”
“我提醒你,你在湄洲任光业银行橡湾支行支行长时,曾给他的印刷厂发放了一笔600万的贷款。”
“银行贷款申请能否通过,其审核环节非常严格,任何个人不能单独签批。”陶晓民还是装傻,“再说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真不记得了。”
盛宁暗自冷笑,行长身为一行之首,权力虽被制度限制,但在司法实践中,完全可以利用自身职权在幕后干预操纵,不是一句“个人不能单独签批”就可以撇清的。想了想,他又好意提醒道:“杨正麟之子杨曦为父报仇已经找上门了,你自己小心。”
说罢,收了线,转头就对蒋贺之道:“我现在就要回洸州。”
随着孙淼招供,湄洲这边大桥事故的调查暂告一段落,自各地借调来的专案组成员确实都能回家了。蒋贺之开车送盛宁回去,覃剑宇非要顺道同行,抢在盛宁身前就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我吧,不喜欢坐后排,”他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喇喇地说,“容易晕车。”
盛宁大方让座于人,自己坐进了大G后座。蒋贺之同样一声不吭,果断坐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哎唷,这车是真宽敞!到底是豪门公子,出行比咱一个厅级干部可威风多了。”上瞅瞅下觑觑,覃剑宇满意于大G优越的舒适性,忽然想起对方已经不姓“蒋”了。可能干反贪的都得冷面无私、撇去七情六欲,这位覃局的情商也低得吓人,开口就问,“这一时还改不过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三少?还是蒋队?”
哪壶不开提哪壶,蒋贺之继续在超速边缘开着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你。”
“你俩这是吵架了?”情商虽低,但观察力不差,覃剑宇方才在病房里就觉得这对情侣间的气氛太古怪,便想试着打打圆场,“哎呀,吵什么架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即使是情侣、夫妻这样的亲密关系也得学会有效沟通,要尊重对方的立场、体会对方的感受,要在沟通时展现包容愉悦的面部表情与身体语言,尽量避免互相攻击与批评——”
“能不能安静会儿?你一个老光棍,懂得倒多。”蒋贺之扭头白了覃剑宇一眼,又顺势抬眼望向内后视镜,悄悄一瞥后座上的盛宁。盛宁似也没听覃剑宇这番不着调的聒噪,正倚着车座闭目小憩。纸片般薄薄一副骨架,他的气息依然微弱,脸色依然很差,蒋贺之既心疼,又心伤。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最近看了本专讲亲密关系的书,觉得写得挺好,不过这书里所指的‘亲密关系’是异性之间,同性间管不管用还真不知道……”
身旁副驾驶座上的覃剑宇还在喋喋不休,交浅言深的样子,实在惹人不痛快。
“盛宁的缺点就是一根筋、太拼了,那天我们在凤凰卫视的新闻里看见你家的消息,他马上跟我说要回洸州找你,结果出了社院大门,居然又跑去查案去了……”数落完盛宁,覃剑宇又扭头批评起蒋贺之,“还有你,蒋队,人家这都身受重伤、血流成河了,也没见你主动关心一下,从头到尾就挂着个脸。两个大老爷们,畏畏缩缩、扭扭捏捏的劲儿我个外人看着都难受,真有什么憋闷的事情你就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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