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多少人?”引擎再次发动,蒋贺之这么问。
“最好再有二三十个人。”盛宁这么回答。
“需要多久?”
“孙书记刚刚北上,等北京来的调查小组开启全省粮库清查,少说一个星期吧。”
问完这两个问题,蒋贺之就再不开口了。盛宁同样垂眼不语,这些话,连同方才那声“稍等”都太过客气,他们之间以前是不必这么客气的。一切遂其所愿,他爱的这个人被他寒透了心,再也暖不回来了。
天色更阴一点,一片片游云在天空中垒砌,越垒越厚重,摇摇欲坠。在大雨降下来前,他们抵达了晶臣天地。
一栋超甲级的写字楼矗立在这片大型商业体中,外观犹如奇峰,室内金碧辉煌,蒋贺之径直走了进去。这儿的人都认识昔日的三少爷,但没人阻拦他,也没人巴结他。盛宁跟在他的身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仍一字不问。
进电梯,出电梯,来到一间大办公室的门口。这儿是晶臣的司机休息室,里头二十个人,名义上是晶臣集团内地高管们的司机,其实就是保镖。这个保镖团队成员全部由退役的特种兵或者省级以上的武术冠军组成,晶臣集团在洸州有不少项目,蒋继之这阵子常在粤港沪三地往来,这些人就负责在洸州保卫蒋二少的安全。
然而蒋贺之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
晶臣四少蒋慜之幼时曾被人绑架过,绑匪开口就要二十亿港币的赎金。那会儿蒋慜之刚刚被老爷子认回蒋家,还不是如今这个最受全家人宠爱的小少爷,蒋瑞臣认定这是蒋慜之的生母与其情夫串通好了来讹他的钱,公开表示自己绝不受人要挟,赎金一分没有,但胆敢挑衅蒋家权威,所有参与这起绑架案的人都别想留下全尸。蒋瑞臣有没有这个儿子全无所谓,坊间一直有传,除了目前蒋家的这五个孩子,没有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女还有不老少呢。但蒋二少极其重视家人,还是他想办法把人带了回来。
所以蒋贺之知道,这个留守洸州的保镖团队应该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现在不姓蒋了,多半就使唤不动了。
二十个保镖,一概黑衣黑裤,身材高大,面孔刚毅,无事时就在专备的司机室里休息。这会儿他们正要出去喝酒,见蒋贺之突然出现在眼前,便都挑着眉,一脸寻衅地望着他。
“有件事情想请各位帮忙。”蒋贺之说得挺客气。他以前也请这些人轮岗守卫过盛宁住院的母亲。
保镖团队为首的叫高鹏,又称“高佬鹏”,不仅是退役军人、全国武术冠军,还曾是某军分区的“武教头”。未退役前,他就是军营里有名的“刺头兵”,见到昔日的蒋三少,他也端坐不动,只自下而上地这么懒懒地挑动一下眼皮,先瞟了瞟蒋贺之,又瞟了瞟他身边的盛宁,淡淡道:“你已经不是三少爷了。”
蒋贺之笑一笑,一摸裤兜,修长手指抖动一下,一条蓝宝石项链就亮在了众人面前。二哥蒋继之曾送过他很多东西,豪车名表艺术品,但离开蒋家时,与蒋家相关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拿,除了这条项链。无论是顶级的喀什米尔蓝宝石,还是“永恒的美人”这个寓意隽永的名字,他都觉得,太衬他了。
他说,“它应该够雇用你们了。”
幽邃的蓝色光芒在休息室里流移四散,是海天相接处才会浮现的那种梦幻光晕,在场所有黑衣黑裤、面孔冷峻的男人都愣住了。亚洲首富为爱惊世一拍,这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标题,他们都知道,这条项链是蒋瑞臣送给蒋夫人的生日礼物,价值2亿港币。
盛宁也怔了一下。他想起来,他曾答应过要跟他一起回香港,管那个待他很好的女人叫“妈妈”。
“三少……”保镖们改口了,有人声音都在打抖。高鹏尚余理智,他说,“这项链……太珍贵了……”蒋贺之敢给,他们也不敢收。
“没关系,事情办妥了,你们拿走就是。这是我的养母嘱咐我送给我妻子的,”千金一掷,蒋贺之很潇洒地笑了一下,同时又轻瞥盛宁一眼,他说,“可它现在对我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这人的语气有种“送掉这条项链,我俩就再无瓜葛”的轻松感,眼神却像电流一样在他身上激起了些微的刺痛。然后盛宁看见蒋贺之朝自己完全转过脸来,又冷冷淡淡地说,“这些人是威胁不听、收买不了的,但他们现在都听你的。”
北上之前,孙冉英顶住了来自周嵩平的巨大的压力,下令把全洸州大大小小近三十个粮库都查封了。
听到这个消息,方兴奎瞬间就慌了神。换作以前他是不慌的。只要事先得到消息,他们就有办法把账做平。比如调其它地方的稻谷或小麦把被重点抽查的粮库填满,比如可以找家公司,虚开购买合同虚收买粮款项,待检查小组离开,再悄悄退款便是……最不济还有最后一招“火龙烧仓”,卸粮台的传送带可以“意外”发生短路、违规停在粮库门口的液化气运输车可以“不慎”发生爆炸,反正大棚的苇板、粮堆的苫盖还有装粮的麻袋都是可燃物,可燃物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就会变成易燃物,只是大火烧起来,这笔烂账就再也查不清了。
无论是长留街的旧案还是爱河桥的事故,方兴奎都险些被绊倒,也都有惊无险,绝处逢生,长留街抓了李乃军与段长天,爱河桥又折了陶晓民与沈司鸿。但随着孙冉英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可能再也躲不过去了。洸州粮食局的人是他提拔的,倒卖储备粮的私人粮企也是他的亲属。陈粮与新粮之间每一吨差价几百元,洸州稻谷储备达30万吨,随随便便就能贪个几千万,然而只要(装儿)来人彻底普查、清查,存粮是新是陈,合同是真是假,必有水落石出一刻。现在也再没有洪兆龙和他的新湘军来替他铲除异己、收拾烂摊子了。
只剩一个张钊。
尽管上头下达了命令暂时不能对盛宁下手,但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方兴奎就都顾不上了。他知道周嵩平自有办法对付孙冉英,所以他再次对张钊下达了必杀令,一定要在一周之内除掉盛宁。
穿上雨衣,扎紧裤管,踏进金乌山前的张钊再次接到了领导的命令。
可这件事对他来说,很不好办。
时间太紧了。正因为他本人就是刑警,太知道策划一场“完美犯罪”的难度。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或者说一直没拿定注意要不要下手。毕竟不是洪兆龙那群目无王法的黑社会,他也受过警校的锤炼,也曾矢志献身崇高的公安事业,但方兴奎一再暗示他,他不做,有的是人做。
甚至这位方市长跟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你们沙局当年也是办对了一件事儿,用12年的时间就从大队长升至了公安局长。你还年轻呢,比起当年的沙怀礼,更是前途无量。
一飞冲天的机会千载难逢,可张钊还是下不去这个手。
“感谢莲华区的警力配合,已将金乌山附近的道路出口全部堵死了,根据监控录像、群众举报以及嫌疑人自己留下的痕迹,已基本可以判断洪兆龙潜逃的方向就是金乌山。”窦涛代替了蒋贺之成为这次搜山围捕特别行动组的组长,他向各个大队布置完朝不同方向搜山的任务,又用对讲机向众刑警喊话道,“今晚天气条件不佳,请各位勇于克服困难,争取一举擒下逃犯!”
大雨倾盆而下,隆隆雷声险些掩盖掉他的话。
金乌山上植被丰富,本是绝佳的藏身地,但同样的,金乌山里没有居民,除了一些麂类、鸟类的小型野生动物,也没有别的活物了。红外热像仪让原本的搜山行动变得简单了,特别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在20米的有效距离内,堪称一目了然。
然而当他第一个看到躲藏于山间帐篷里的洪兆龙,张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兴许可以借刀杀人。他知道洪兆龙恨透了蒋贺之,而蒋贺之又跟盛宁黏在一块儿了,这样一下就能除掉两个。
洪兆龙也看见了张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所有还来得及带走的钱都换成了从缅甸走私而来的重武器。他本想在儿子出殡那天以这个刑警的鲜血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可偏偏也在那天,蒋贺之在关键的路口掉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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