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时之间,他还拿不定主意。
“你们若只绑了我一个,兴许杀了、埋了,这事儿也就完了,可这位周公子的身份实在不一般,我想现在省里一半的警察已经身在湄洲查到了你们的线索,还有一半正在赶来湄洲的路上……许正武的妻子就快生产了,庄波的老娘患有严重的眼疾,你们的情况我都这么清楚,那些特警比我能耐百倍,你们一定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你忍心让孩子出生没有父亲,让瞎了眼的母亲送儿子上刑场吗……”
盛宁嘴里这些名字都是参与绑票的幸存司机,此刻也都在门外焦虑地等待。他适时看了床上的周公子一眼,生死关头,周晨鸢也识相地附和道:“现在就放了我们,我保证什么都不追究……”
万勇拾起刀来、转身出门的时候,盛宁又轻声提醒他:“要快,等特警们包围这座旧工厂的时候,你‘请我们来谈一谈’这件事就不由我定性了。”
待连人带刀地离开屋子,盛宁才仰头后靠,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方才看似蛇打七寸,成竹在胸,实则还是险胜。
然而被他救下的那位周公子却似完全不领情,还恶形恶状、嗡声嗡气地来了一句似警告又非警告的话:“盛宁,如果你聪明,就该让我死在这儿,因为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缠你一辈子。”
“如果你死了……他们又怎么会放过我……”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盛宁懒得搭理这人,也没细细品咂“缠一辈子”背后的深意,他撕扯自己的衬衣袖子作为止血绷带,又叼着绷带替自己包扎。但不知为什么,血就是止不住。他只能一直抬右手捂着,但温热的鲜血还是不断从那修长的手指间渗出来,滴滴答答淌落在地。很快,半爿身体都被染红,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带着点甜的锈铁似的血腥味,他疲累得闭了闭眼睛,已近气若游丝。
“盛宁?喂,盛宁?”眼见人已有了昏迷的迹象,周晨鸢突然转头向外,叫喊起来,“你们放他出去,他快不行了!”
没人应他。
“盛宁?盛宁,你别睡着,别闭眼睛!”担心这一闭眼就再醒不过来,周晨鸢更急了。他活了二十六年还没这么急过。他竟扯掉箍住伤腿的皮带,连滚带爬地翻床下地。他罔顾自己的伤势来到他的身边,将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儿搂进怀里,除了染血的地方是热的,浑身都凉,人已憔瘦得跟纸片儿一样,脸也尖小,皮肤都因失血变得透明了。周晨鸢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又冲门口大喊大叫,“我留在这里行不行?我以我外公的名义发誓行不行?我发誓我不会追究、不会报复,我求你们快送他去医院吧!”他活了二十六年也从没求过人。
门“咣”一声被再次打开了,万勇出现在门口,这回没有提刀。
“盛检,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要你给我翻案,我只要你答应我不追究其他人,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见人在这位周公子的怀里缓缓睁开眼睛,允诺般轻点了点头,万勇果断将实情悉数相告了。他说,“孙淼跟我是发小,他一直怂恿我、欺骗我说,是你要把事故的原因栽到我们这些司机头上,现在想来,他这么说肯定是因为他贪污了修桥的钱……”
万勇的一席话还未完,训练有素的省特警队员们就破窗而入了。司机们跳窗的跳窗、破门的破门,抱头鼠窜,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全被特警们制服了。
不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
像是半个省的警力都云集于此,现场真是什么警种都有。但盛宁有些失望地发现,这些摩肩接踵、全副武装的警察里,竟没有他的贺之。
省公安厅厅长付勉亲自到场,正与特警总队总队长陈江候在周公子的担架边。两位领导都身板高大,相貌英武,乍一眼还有几分相像,两位领导也都毕恭毕敬,半躬着身体问担架上的周晨鸢,被囚禁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说话时,周晨鸢费劲地支着上身,一直望着不远处的盛宁的侧影。他冒出了一个念头,而这念头就跟满头的乌云一样,瞬间就荫蔽四野了。
他想,不停地想,他会不会转身回头,会不会对我微笑呢?
见周公子一眼不眨,犹灵魂出窍,付厅长仍好声好气地唤他:“周公子……周公子?”
“我不记得了,”周晨鸢始终定定望着盛宁,既满怀期待,又怅然若失,最后他只是这么说,“那位盛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盛宁坐在救护车敞开的后门边。这会儿已经输上了生理盐水和营养液,稍感体力恢复,正对刚刚为他扎针的医生点头道谢,听见这句话,他便回过了头。目光依旧清冷而戒备,但终究是冲担架上的男人动了动嘴角,像是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
一瞬间,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爬出来了,整个世界都豁亮如昼。
“周公子?周公子?”疯了?醉了?还是傻了?所有围在周公子身边的领导、警员与医护人员们都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浑然不觉伤腿的疼痛,周晨鸢短暂愣怔一下,接着便乐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他是我的妻子了。
第91章 圈套
肩膀刀伤虽深,但不至于迟迟无法止血,盛宁接受清创包扎之后仍出现了重度贫血的症状,一度头晕耳鸣,呼吸困难。医生及时为他进行了输血治疗,当A型血袋悬挂上输液架的时候,蒋贺之才姗姗来迟。
他从病房角落提来一只医院里常见的陪床用的塑料椅子,就落坐在了盛宁的病床旁。人瘦了些,眉更立体,眼更深陷,一张棱角分明、五官卓越的脸,更具雕塑之感。他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盛宁本闭目小憩,这一摸就醒了。
两人仓卒地对望一眼,目光还没来得及纠缠,蒋贺之就先敷衍地把眼睛转开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搁着的一块表上,市场上常见的欧米茄热门款,几万块的价格还算亲民,精钢表壳与表链,深蓝表圈与面盘,简约百搭,很衬盛宁的雪白肤色。他拿起手表,上完发条发现仍然不走,便说:“表停走了。”
“以前姐姐送我的,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拿到演出费时为我买的。她说以后跳舞能挣更多了,就送我更好的。”平时表不离身,盛宁坐起身,想到盛艺如今是非缠身,不禁有些黯然,“可能最近出门就走霉运,它也跟着故障了。”
“我送你更好的。”以前,还是晶臣三少的蒋贺之没少想要送爱人一块表,但盛宁嫌贵又嫌高调,一直不接受。蒋贺之轻轻拨弄那块欧米茄的精钢表链,问,“喜欢什么?爱彼?PP?还是理查?”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该省着点花吗?蒋队长,都说金屋藏娇,我这么好看,就算不稀罕金屋子,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体察到爱人情绪低落,盛宁的眼神先稠了起来,语气也尽量显得活泼轻松。他其实很想跟他聊聊香港金融领袖高峰论坛上发生的那件事。他试着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却被对方扭头避开了。
“是我忘了。”蒋贺之低了头,是真忘了。昔日的蒋三少,本着见素抱朴的生活信条,兜里虽没几个钢镚儿,但豪车名表艺术品,一句话就自有钟应元之流乖乖奉上。他说,“可惜我现在只能出租屋藏娇了,我想你回去以后得先住在家里,等我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这表还是拿去修吧,毕竟是姐姐送的。”盛宁提及姐姐就慨伤,又恐惹得蒋贺之不快,不愿也不便再说下去了。
“那我替你拿去修。”蒋贺之拿起手表揣进兜里,依然面色不兴,心事重重。
若按往常,这人怎么也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克制而冷淡。盛宁想为自己的“失约”澄清一下,但咬牙权衡片刻,只是挤出一声:“蒋贺之,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不是……”话虽如此,可他到底不是糖面捏做,任人搓圆襟扁还毫无脾气。蒋贺之清楚自己对盛宁是有怨的,怨他只重家人,却轻了他和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叹息一声,几番欲言又止,“佟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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