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骆希涵依旧咬着嘴巴。
因为那颗巧克力,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他。
“行了,别丧着脸了,我不把一整盒都喂你了?赶紧回家去!”杜山阑撒开他的手,把他推往前了两步。
骆希涵回头就拽住他的裤子,哭肿的眼睛露出小狗般可怜的神色,“我、我怕被妈妈骂!”
杜山阑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来都来了,他只好重新拉起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牵着朝前走去。
他不讨厌小孩,也谈不上喜欢,那时正逢潮湿夏季,骆希涵的手心里没有一丝汗渍,柔软嫩滑的触感,让他对牵小孩这件事有了微妙的喜欢。
路前方的吵架声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小贱种呢!把他交出来!”
“我打死你!不要脸的小三!贱.货!”
“交不交出来!你以为你能藏他一辈子!给我往死里打!”
……
巷子外面,不宽的街道上停着几辆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锃亮的外壳与这片东倒西歪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车辆和围观群众作遮挡,没人注意到小小的骆希涵。
杜山阑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心忍受殴打谩骂的女人。
穿着朴素,非常消瘦,手肘和膝盖弯曲成尖角,无助地支在水泥地面,围着她拳打脚踢的是几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一看就是职业打手。
掌中紧握的小手忽然收紧,“妈妈!”
杜山阑一把拽住,才没有让骆希涵跑出去。
骆希涵脸都白了,眼泪水飙似的出来,张嘴就要喊。
杜山阑半跪下来,捂住他的嘴。
“嘘——别出声!”
骆希涵的眼泪流进他的指缝里。
殴打还在继续,开始女人会还嘴会哭,后来完全不吭声儿了,看热闹的邻居或无动于衷,或幸灾乐祸:
“换我就把孩子交出去,拿一笔钱重新改嫁,有什么不好的?”
“你懂什么,这种有钱人家,孩子被带回去还能有活路吗?造孽啊,给人做三就算了,还把孩子生下来……”
杜山阑听懂了大概。
骆希涵一直在他怀里哭,小小的身体没有停止过颤抖。
那并不是害怕恐惧一类的情绪,杜山阑清楚地感觉到,那是恨。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学会认路,却率先学会了恨。
过了四五分钟,警察来了,一帮打手这才住手,负责指挥的那位富太太趾高气扬地放话:“要么把孩子交给我,要么带着他去死,敢带孩子去找我老公,就等着死吧!”
十五岁的杜山阑,远没有后来的杜先生稳重绝情,知道骆希涵的身世后,如所有缺爱的少年一样,想到了同病相怜一词。
尽管他们的遭遇没有相似到一模一样,但深藏骨子里的那股恨意,如出一辙。
他总算松开骆希涵的嘴,骆希涵把下嘴唇咬得出血。
他屈了手指,轻轻擦掉血迹,柔软温暖的唇瓣,第一次在他心里留下印记,一道至今未能觉察的印记。
- - -
新都KTV门外,杜山阑坐在黑色宾利的后座,冷然注视路边的一群人。
黑色玻璃挡住他的面容,将他这抹存在消除。
车子有隔音,外面发生何事一概听不到,只看到许照秋笑容满面地把时涵推进自己的车里,亲自送回去。
唇上的触感消散得太快,就像那辆绝尘而去的跑车,分秒间便什么也捕捉不到。
他想起了许照秋笑眯眯喊小兔子的模样。
和许照秋这么多年交情,他再清楚不过,今晚叫这么多圈内朋友到场,无非是想告诉时涵一件事:你想要的,我都有。
杜山阑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最近抽得越来越猛了。
拨叫电话的嘟声在袅绕烟雾里穿梭——
“杜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杜山阑言简意赅,“杨笠,最近有个新人,你来负责带。”
“那周雪安的出道演出……”
“不用操心,我让林琪处理。”
当天晚上,时涵就接到了杨笠打来的电话。
久居圈内,杨笠的名字如雷贯耳——冬音的王牌经纪人,带火过好几位新人歌手,传言有她在,躺着都能红。
传言可不可信不知道,时涵只知道她的后台老板是杜山阑。
还以为杜山阑说说场面话而已,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打完电话,他习惯性地想去阳台抽根烟,一摸兜里,是空的。
才想起来被杜山阑没收了。
莫名的,唇角在上扬。
这晚他没有抽烟,舒服地洗完澡,预习完明日的课业,给杜山阑发了晚安,香甜地睡了。
第二天,他准时去了茂华。
最近斥巨资买了一条新泳裤,虽然不清楚杜山阑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但他想过了,横竖要来,不如趁此机会把怕水的毛病改掉,否则以后不知还要受多少罪。
只是,想来容易做来难,远远望见泳池里的水,时涵便怵了。
他闭上眼,深呼吸。
没关系,这里很安全,这是杜山阑的地盘,不会有人把你推下去……
反复几次心理暗示,再睁开眼,水面长出幽蓝色的眼睛,阴冷森寒地注视。
真想转身逃跑。
时涵想,不急,先热热身。
偌大空荡的泳池边,他弯下腰,手掌绷直,按到地面,双腿绷直,绷出优美的曲线,可惜无人观赏。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倒置的视野里有空洞的门口,始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走进来。
时涵将身体固定住,刘海细细碎碎地撒下来,遮住视线。
他忽然觉得,杜山阑这个人,有些讨厌。
一整套热身动作做完,可能憋了股脾气,他瞪大眼睛,和那池子水有仇似的,就瞪。
越怕的东西,越要睁大眼看着它。
目光凶狠地瞪着它,逼迫自己走向它,走到很近很近的时候,赤.裸的脚底踩到一滩不知哪里来的水,时涵惊叫一声,滑了进去。
噗通,巨大落水声。
俱乐部大堂,杜山阑面无表情地跨进大门,前台小姐连忙低头,“杜总!”
他微微颔首,“今天他来了没?”
有了上次的经验,前台小姐滴水不漏地回答:“在里面,刚进去不久。”
杜山阑的步伐明显变慢。
他低垂着眼,眼中凝着犹疑,在前台小姐就要开口询问“怎么了”的时候,又继续往里面去了。
走道里通着风,落地窗外的植叶摇摇晃晃,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左拐去更衣室换泳装,而是径直往前,抵达专用游泳池的门口。
才到门口,便听到挣扎的水声。
心脏瞬时提起,正要冲进去,时涵抓住了泳池边缘,湿漉漉的脑袋冒出水面。
杜山阑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后。
这个位置望出去,泳池内状况一览无余。
时涵浑身发抖,拼命地咳嗽,呛得脸色紫红。
对水的心理恐惧,加上不会游泳,差点淹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最终求生欲战胜了恐惧,奇迹般地爬了出来。
他趴在反射着阳光的池边,脸埋进手臂弯,无法控制地啜泣起来。
有只冰冷的无形的手伸进杜山阑的胸口,狠狠捏住鲜红跳动的心。
和小时候的随心所欲不同,那哭声被拼命压抑过,积压的情绪不满吝啬的泪水,从颤抖的脊背流出,令人心疼心酸。
要吃多少苦,才把一个爱哭的小鬼,变成独自一人时都不允许自己大声哭泣的人?
一只没人爱的兔子在眼前哭,他应该过去问问有没有事。
杜山阑手放在裤袋,掌心掐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犹豫的时候,他会这么做,久在商海杀伐果决,他的人生几乎没有犹豫。
很快,一两分钟的样子,时涵不哭了,抬起脑袋擦干眼泪,赌气一样爬起来,拿了只救生圈,又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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